婢女端来参汤,张茗接过,银匙舀起,吹了吹,送到张伦口边。
张伦费力道:“不。”侧过头去,怎么也不肯再用。张茗大哭。
元夕手足无措,问道:“草春堂的人呢?请了吗?”
张荣答道:“早已来过,说是怕熬不过今日!”
元夕心中一寒,虽是早已知道的结果,却仍然感到难以接受,大颗的眼泪珠子扑簌簌地落下。
张伦眼神渐渐涣散,呼吸急促,在众人真心和不真心的哭声中,离开了这个令他困苦一生的人世!
晚间,姜氏被长媳扶回屋里休息,众人守灵。
百里幸跪在元夕身边,低声道:“妈妈悄悄去后面歇会儿吧,阿幸在这里守着。”
元夕哭得眼睛肿成个小红桃,心中悲拗,“我不去!一个良善隐忍之人就这么离去了!谁说老天有眼?谁说正义必胜!谁说仁者寿?可见,正义和公平是要拼尽气力去争的!是要时刻小心谋算的!是要处心积虑去维护的!”
灵堂上寂静无声。过了好一会儿,张茗幽幽说道:“元夕,你说的没错!所以,我析产分居了。”
元夕止泣,“怎么会?他们都知道吗?”张茗摇摇头。
想到萧氏,元夕脑中划过一个念头:今年一定是析产分居年!
张荣惊道:“张家没有大归之女!”
元夕鄙夷地瞥了眼张荣,“我当什么大事!表姊表妹可好?”
张茗平静道:“好,都嫁人了,我没牵挂了。”
张荣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心里迅速盘算,要是大妹大归能带多少钱财回来?
夜色渐浓,张顺扶了妻子回屋。守丧之礼都不遵从了,张荣怒目。张顺并非不知道各人心思,讥笑道:“其实我和你们没什么血脉关系。”
张茗和元夕愕然,元夕暗道:这个,公开撕逼的前奏?
张茗空洞一笑,“看!白眼狼!”
真够不要脸的,哪怕一只狗都比他强!胸中不平之气奔涌而出,元夕叫道:“站住!”
张顺夫妻吃惊地回头。元夕大声道:“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就更应该对外祖父感恩戴德不是吗?”
张顺沉默,忽道:“又不是我的错!”
元夕含泪,喘着粗气道:“照你这么说,那就是外祖父的错了?他应该在你生下来时就溺死你才对!”
张顺脸色惨白,瞬间又涨红,“你你你,你冲撞长辈,你,滚!”说着卷起袖子冲元夕走来。
张荣急忙上前阻拦,“二弟,二弟不可如此!”
张茗站到元夕身前护住,手指张顺,“元夕说的没错!世上最应该对父亲感恩的就是你——张顺!”
元夕想起阿幸,却发现不知跑哪去了!摸了摸袖箭,定下心来。
张顺怒目道:“你这个不孝女,欠管教!”
元夕毫不示弱,“谁不孝顺,谁心里清楚!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没羞!”
几名部曲抱着阿幸匆匆跑来,张顺目露惧色,冷哼一声,掉头离去。
元夕嘀咕:“原来是个欺软怕硬的纸老虎!”
张茗无奈道:“你这脾气,怎么这样?”张荣道:“要不是我拦住他,打到你可怎么好?”
元夕理直气壮:“我没说错话!都是实话!不过是他自己没胆子揭开那层皮,挤出脓血罢了!懦夫!”
百里幸焦急道:“母亲没吃亏吧?我跑得慢了些!芳草也是,煮什么茶水?”
元夕拍着手腕,傲气道:“不怕!我有这!”
张茗不放心,“你们回家吧,呆在这里,怕不利。”
元夕想了想,“也好,我白天来,人多,总不至于再撕破脸吧!”
二人回家,虽已宵禁,但巡夜的知道玄凝之是建康城中一名六品武官,不曾为难,一路顺畅。
元夕回家洗漱后,一夜好眠。早晨起来时,已天光大亮,百里幸打着呵欠,催促元夕用饭,“按规矩,妈妈是出嫁女的出嫁女,隔了几层了,去呆上片刻就行!”元夕不知道百里幸说的对不对,换上素服,打算见机行事。
张伦家门口吊着的白灯笼,凄惶惶地在风中乱晃,上门吊唁的人不多,冷清清的。
元夕进了门,见张茗正在与萧氏说话,奇道:“表舅母,您这么早就来了?”
萧氏看着元夕,目中带着柔光,“听说了,就早些过来看看你。你外曾祖母不知道这事,大家都瞒着,怕她受不住。你要是过去,小心别说漏了嘴!”
元夕思量了一下,“那我就装病,暂时不去请安。我一想起外祖父病重时代样子,就会忍不住掉眼泪,干脆不过去最好。”
张茗去待客,萧氏点点头,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元夕站在仪门口,看萧氏离去。
阿丹出来道:“表妹,这么晚才来?”
脸上似笑非笑,元夕毫不客气怼她:“人活着时好好对待,死了还闹什么虚文!”
阿丹尴尬,干笑笑,随口找话题,“妹夫怎么没来?”
“到北府去了,哪能这么快收到信?”
阿丹感到敌意,不豫地细看元夕:黛眉樱唇,一身月白,首饰皆为素白银器,唯双耳那对尾巴能摇摆的银鱼耳坠,灵动有趣;这般立在面前,端得是姣妍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阿丹的嘴角露出讥笑,不过是波斯的螺子黛,精诚堂的脂粉,涂得好颜色!秋风不经意地吹过,耳坠双鱼开始在风中摆尾,鱼鳞纤毫毕现。阿丹顿时就爱上了,想问在哪家银楼买的,却又拉不下脸。
百里幸忽然招手叫道:“爸爸,我们在这儿呐!”
阿丹转移心思,纳闷:爸爸是个什么?远远看见玄凝之一身官袍,站在前院人群中鹤立鸡群,且不说眉目如画,单只看那飘逸的身姿,仿若仙人御风而来。阿丹看呆!
元夕高兴道:“怎么这么快?我以为要明天呢!”玄凝之急步走近,眼神中满是思念,道:“连夜赶路,哪能不快?就是没来及换衣裳,叫阿有回家拿了,马上送来。”
玄凝之身后闪出一人,拱手道:“表妹,真是对不住,你表姊姊阿琦有了身孕,不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