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小年了。
朱曦静静地矗立在梅林中，看着这花开正艳淡香浓郁的景致，内心一片茫然。
这公主府热闹了两年，难道又要重新沉寂下去了吗？
封地上的消息传到他案头，纵使朱曦已经被蓉儿一再惊吓过，早就历练出来了，这一次心里不免还是高高悬起！农部免田赋，商部商证商税，这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稍不留神，便是玉石俱焚。
可仔细想想，这件事，如果不是蓉儿出头，如果不是在晋地施行，如果晋地不是蓉儿的封地，绝没有一点成功的可能。拭目以待吧！
朱曦心道，自家这个小外甥女从来不走寻常路，不管传消息给他的人是什么用意，朱曦是打定了主意袖手旁观的。至于对顺儿的安排，朱曦倒是颇为犹豫，从商入手真的可以吗？
一阵冷风扑面而来，还夹杂着淡淡的香气，朱曦醒过神来，微微摇头，算了，随他们折腾吧。
身后有轻微的呵斥声，朱曦转身看过去，不远处一个着月白袍子，围着白狐狸围领眉清目秀气宇轩扬的少年正被內侍拦着。
朱曦招招手，內侍才放人近前。
“臣王寄秋参见皇上！”
来人正是王寄秋，也不知道此人因何出现在此处。
朱曦叫了免礼，便笑眯眯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王寄秋恭敬地回道：“回禀陛下，臣就住在大将军府，冬日有暇常来此处观梅！”
朱曦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他诧异地问：“朕记得你的伯父就在京城，怎么没有跟伯父同住？”
王寄秋面不改色地说：“伯父家中女眷众多，实在有不方便之处，再则，臣恬为翰林院编修，任务重，早出晚归还是住在大将军府更方便一些！”
朱曦微微点头，没有再说话，表情淡淡地望着梅林景致，半晌才道：“陪朕走走吧！”
“是！”
君臣二人顺着石板小道前行，才下过两场雪，小道倒是清洁，就是道旁堆满了积雪，点点斑红落于其上，倒是和树上的梅花交相辉映，另有一番美景。
到了上台阶处，王寄秋自然地伸手搀扶朱曦，上了台阶，又自然地松开手。
朱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朕记得去岁小年公主府小宴也有你吧？”
王寄秋躬身应是。
朱曦语带惆怅地说：“去年多热闹啊，今年连一桌人都凑不齐了！”
王寄秋站在他身后三步远处，轻声笑道：“陛下此言让宫里的一众皇子公主听见了可要伤心了！”
朱曦轻轻摇头，也笑，现在连说个真心话的人都没有了。
“你的差事办得如何了？”
朱曦转身往下走，随口问王寄秋道。
王寄秋伸手扶住他，轻声说道：“成书十停有九停已经得了，这几天突击一下，来年开印的时候就能交差！”
朱曦满意地点头：“不错，朕记得翻过年来，你就要散馆了吧？有什么想法？想去哪一部？”
王寄秋丝毫没有被帝王宠信的收容若惊，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口里却含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再跟自家慈祥的长辈汇报自己来年的打算一般：“臣想留在翰林院，修一部异族史！”
朱曦停了下来，诧异地看着他，王寄秋神色如常任由他看。
“因何有此想法？你不是刚修完两边战事吗？怎么大辽和西奴没有在成书中？”
王寄秋放下手，躬身施礼，回道：“陛下，我大顺周边可不仅是西奴和大辽，往南有南诏南越南洋诸国，往北除了大辽还有高丽琉球，往西，除了西奴还有月氏等族，再往更西，据说还有许多未知的国度。这些地方都是什么人？都有些什么习俗？品行如何？国内局势如何？掌权的对大顺是什么态度？丁口何数？”
随着王寄秋的讲述，朱曦慢慢认真起来。
“陛下，一个西奴突然而起就灭了绵延三百年的大汉，更使我大顺十余年疲于应对，未尝一日松懈！如果这个时候，有另外的势力对我大顺虎视眈眈呢？”
朱曦面无表情地听着。
王寄秋垂下眼睑不看朱曦的表情，继续把自己的想法说完：“所以，臣才有此念！修一部异族史，让国人都知道周边邻居都是一些什么人，以备将来！还请陛下允准！”
朱曦久久无言，眼睛微微眯着，盯着那一树倨傲的梅花，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半晌才终于回神，一眼看见王寄秋躬身竖立在身前，竟一直没有起身。
“你起来吧！”
朱曦笑道，王寄秋站直了身子，垂眸恭顺地站在当地，也许是这梅林勾起了朱曦的某些思绪，也许是这雪景，也许是这氛围，更或者是眼前少年眉目如画，总之，朱曦想要倾诉些什么。
而他也真的就这么做了：“你可知有一个人曾经对朕说过类似的话？”
朱曦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神一片柔和，落在王寄秋身上，却并没有停留，扫了一眼王寄秋惊诧莫名的双眼，朱曦嘴角的笑容加深了。
“是朕的皇妹！”
冷冷的风，飘零的梅花，摇曳的梅树，两人微微颤动的衣角，甚至眼角的波纹，都在这一瞬间静止了。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这种感觉稍纵即逝，转眼之间，朱曦已经笑容柔和地听王寄秋语带迟疑地小心地说着：“臣听闻明玉公主之名，其才惊艳，可以说是上天授予，可万万没想到，公主能想到这一层！”
朱曦笑道：“你没想到的事还很多呢！”
说着，朱曦指了指这梅林，问道：“你可知这梅林因何而来？”
王寄秋笑道：“臣倒是听闻据说是驸马给公主的聘礼！”
朱曦哈哈大笑道：“是嫁妆，驸马尚公主的嫁妆！”
王寄秋忍俊不禁地笑，这也是京都流传至今的笑料了。
朱曦来了兴致：“走，陪朕到那敞轩里下棋去！”
王寄秋自然欣然领命，陪着建康皇帝下了两个时辰的棋，又陪着用了午膳。
可直到圣驾起驾回宫，建康皇帝也没吐口究竟这异族史要不要他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