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以后连续下了几场雨，虽然雨势不大，可山上的水却不小，引得广济河和跟着上下翻滚，颇有一些大河之水的架势。王文远想要尽快启程往晋州去，王寄信无论如何不肯允准，死说活说，拖到了初十，才总算得以上路。
从广安进入大河，先往北，在折向西，直达晋州城下，于是下船上岸。
说来也是奇怪，别看冀州和晋州紧紧隔了一条大河，可是这风土人情却全然不同了。自下了船开始，王文远倒还好，蔡坤可是从未到过这么西边的地方来，脸上的稳重之色都要压不住了，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负责此地的两个郎吏分别是焦卫锋和马原。焦卫锋是个三十多岁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所有郎吏中他的年纪最大，资历最浅，何也？靖康二年他就中了举，却一直迟迟未能上榜，到今年，儿子都要进学了，实在是耽误不起了，才想办法求了人进了这农桑司做郎吏。日后调往地方做一县属官，努力一把说不定能主政某县也就到头了。因此，在码头迎候到了上峰，他是最恭敬的，施礼过，便沉默地帮着管事卸船，把自己当成随员，把出面招待引领汇报的活交给了马原。
要说王文远可真是毒，一共九个郎吏，把最有后台的带在身边，亲自压着，最有可能捣乱的两个放到广安自家领地去，而最远的晋州，派了个沉默寡言又毫无退路的焦卫锋，同时又给配了个活跃的地头蛇马原。
是的，马原，出身晋州马氏，算是世家末流了，世代居于晋州，说是盘龙有点犯忌讳，但是地头蛇还是当得起。
此人年仅二十，和王文远同科，只是位次比他稍微低一些，这家伙本来想回晋州的，公主的封地就在晋州啊，因为石炭的关系，朔州阳泉那一带可是陡然起来了，那里的县官郡府可是热灶啊。
但是，就连王文远这个王氏出身又简在帝心的决定才子都废了好大一番周折才算是在陛下面前露了一脸，马原这个世家末流又有什么人脉关系能决定自己的去处呢？
天不遂人愿啊！
好在，新任郎中和自己同科，又把自己分到晋州他的地盘，好生做好差事以求将来也是一条出路。
何况，马原不着痕迹地看看身后跟着的数十个护卫，还有数十个在卸船，眼神闪烁，隐约觉得这个王文远来头不小，也就是收起了轻慢傲娇之意，一心地奉承好这位比自己还小两岁的上峰。
码头距离城门也就百丈，看看马原准备的几匹灰不溜丢的马，王文远说了一声：“走走吧！”
便抬脚往城门方向走去。
那就走走吧，反正也不远。
马原和蔡坤忙跟上去。
王文远神色大胆的似乎不好打交道，马原决定迂回从蔡坤入手，很是热情地给蔡坤介绍晋州城的风貌。
“蔡兄，你看，那是早食摊子，跟京都不同，这里都叫早点。那细细长长的，便是抻面，此地多食面食，待安顿好，小弟带您去！”
蔡坤点点头，指着那头戴布巾的却挑着担子叫卖的农夫问道：“贤弟，那人怎么不伦不类的？”
马原定睛一看，便笑了：“蔡兄，此地多风沙，只要外出，不过一时便能吹得一头一脸，那个白色的布巾是用来擦拭风沙的！你看看那个人，是不是前额打了结？这种就是农夫，从自家地里收成了，赶早担到城里叫卖换点铜板。”
蔡坤失笑：“真是十里风俗不同，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多赖郎中，我等才有机会见识民生百态！”
马原笑道：“蔡兄不过是长居京都，不曾到过北地，再往西便是西兰郡，那里的男子都头戴白帽，那才叫好玩呢。”
蔡坤一脸向往，叹息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见识一番！”
马原偷偷抬头看看王文远，低声说：“蔡兄，晋州城内有一处是那群人的居住地，小弟可以带您过去看看！”
蔡坤忙摆手说：“贤弟，还是先办正事吧！”
马原点点头，眼见地看见王文远忽然站住了，忙上前去问询。
“郎中，您有什么吩咐？”
王文远没说话，马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们已经到了城下，再往前几十步便是城门。之间城门吏值守的卫兵雁翅排开，再往外便是高高的布告栏。此时，东侧的布告栏前挤得水泄不通，还不停地有人从他们身后匆匆而过，要挤入那一团热闹中去呢。
“郎中，那告知昨天就贴出来了，小的知道是什么内容！”
马原忙道。
王文远嗯了一声，倒是开口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
马原伸开双臂，拦在王文远身前，免得被不长眼的冲撞了，一边说着：“前两天不是有票号被封了嘛，城里的百姓都乱了，别的不说，那晋州银号可是发过小额银票的，谁手里没有啊，这一夜之间被封了，那银票怎么办？总不能打了水漂吧？西边民风彪悍，百姓多勇武性燥，连日围着州府和银号，要知州大人给个说法！眼看着都要暴乱了，昨日州府贴出告知，所有银票都可以去幽州票号更换现银，不收柜费。百姓这才迟疑着散去，不过人却没有离开，您看，城门下这一地的狼狈，都是乡野的百姓露宿所在。现在看来，应该是幽州票号出面了！”
蔡坤看过去，正好问问马原为何那么确定是幽州票号出面呢，他这一看也看出了苗头，围观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不过布告栏前面却有几个穿青衣的管事模样的人大声地宣读着告知，很是白话，就算不识字的老妪都能听得懂。
宋管事早就低声叫青城小哥前去打探了。
青城小哥听了一耳朵，很快回来回禀，马原说的是对的，幽州票号出面了。
“公子，幽州票号告知说，所有银票无论是谁家所发都可以到幽州票号免费拆借现银或者更换幽州票号的银号，另外，在五家银号存过银的持凭证可到幽州票号取现银，同样不收柜费，并且幽州票号到他们柜上存银可得利钱，一年两分利！告知下面是知州老爷的大印，看来是得到朝廷背书的。”
王文远似听非听地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一团的躁乱，忽然问马原：“你马氏一族是本地旺族，手上一定有很多银票，今天肯定会去兑换吧？”
马原笑道：“郎中，前两天叔祖父就已经得到消息了，说是京都传出来的消息，各大世家都不曾兑换现银，全部兑换了幽州票号的银票！”
王文远笑了，是了，自己都能想到这一点，她怎么会没有准备呢？
王文远迈步上前，目不斜视地通过城门进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