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梁南渚食指落在她唇上。 少女的嘴唇软软的,腻腻的,这样紧张的时刻,偏偏教人心神荡漾。 他定了定神,只凝着她不说话。 手指,并未挪开半分。 梁宜贞对上他的目光,又垂眸看一眼,方明白过来。 隔墙有耳啊。 她眼珠转了转,屏住呼吸: “真是京城的人?” 梁宜贞声音很低,是弱弱的耳语。 他微微颔首,渐渐放下手指。 京城…梁宜贞深吸一口气。 自打棺中醒来,所有人都在告诉她,京城凶险,京城去不得。 她虽牢记于心,但口头的告诫终究是单薄的。凶险于她,是不可感的。 但今夜不同了。 那些说闲话的旅人是危险,门外窗外也是危险。 危险…充斥在四周,无处不在。 它们像黑夜中无数的手,直向她伸来,要将她吞噬。 梁宜贞缓了缓心神: “看样子,他们要的不只是监视吧?” 这座驿站的人加起来,可比二十位府兵多了五六倍不止。这还只是他们看到的。 监视…这么多人? “他们要的,是咱们的命。”梁南渚语气很淡,无半丝波澜。 梁宜贞只是沉默,也无甚惊讶。 命。 质子之命。 那是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杀,或者留,都不会让人惊讶。 “大哥,”她几乎用气声,“自我们落脚于此,动手的机会也不少。他们在等什么?” “确认。”他道,“确认我们的身份,以免打草惊蛇,让正主金蝉脱壳。” 不对啊… 梁宜贞提起一口气: “适才,你让腾子明确说出我们的身份…岂不是自己…” 暴露二字未出口,梁宜贞一瞬咽回。 她缓缓抬眼看他: “你是在…将计就计!” 梁南渚默了半晌,方道: “李太白《侠客行》有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手握屠刀者,讲究的是快准狠。但京城人多疑。” 梁宜贞接道: “他们的多疑,就是我们的机会。” “还不算太笨。”梁南渚凝视她,“既如此,得罪了。” 他说罢,一瞬将她横抱起,大步流星朝床边去。 梁宜贞只觉身子一悬,搂紧他脖颈,半带惊惶: “你…你做什么?” 他目不斜视,丢她上床: “做夫妻。” ………… 月影模糊,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似紧张的心跳。 临近的客房闪着细微灯火,小小房间挤了二十余人。 擦刀的、磨刀的,都围着一位中年妇人。 她身形微胖面目和善,眼角却射出寒光: “据收到的画像,是那二人无疑。但二人的关系,怎么看怎么不像兄妹。” 一人道: “晋阳侯府狡猾,大有可能派戏子鱼目混珠。大人知道,顶尖的戏子学个七八分像并非难事,况且咱们从未见过二人。” 一人附和: “的确蹊跷。按理说,他们该隐姓埋名躲避祸端,却毫不遮掩地透露了身份。 要么就是毫无戒备。要么…就是心机深沉,引我们上钩。” 中年妇人握紧杯盏: “毫无戒备?晋阳侯府又不傻!明知山有虎,还傻愣愣地冲?” “正是,”又一人开口,“在正堂说他们是夫妻的时候,他们特意过来解释。若只当闲话,他们至于么?” “他们…是想让我们觉得,他们是真正的兄妹,真正该杀的人。”中年妇人越捏越紧,“他们只是饵!” “大人所言极是。”忽闻人声,一人影飞闪而入,又转身关紧门。 才道: “那二人,根本不是兄妹。” “你看到什么了?”中年妇人忽前倾,眼神是嗜血的兴奋。 “所谓的晋阳侯府的小姐进了世孙的屋子,整整两个时辰还未离开。”他顿了顿,“而那屋子,已经熄灯。” 那就是…睡在一起咯… 中年妇人冷笑: “一晚上都把持不住,如何做饵?” “你,”她指向刚才的人,“继续去监视那二人。看看是不是真睡一起了?未免是个连环套。” “你们几个,”她又指向另一拨人,“把晋阳侯府的府兵盯紧了!不论是否有替身,有人要逃,他们不会毫无动静。 还有,告诉所有弟兄,半刻不要放松。我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众人恭敬应声。 “不过,”一人忽道,“此处还有其他旅人。咱们阵势有些大,会不会…” 毕竟,是晋阳侯府的孩子,他们又在众人面前自爆过身份。一旦出事,路人必会疯传吧… 传到朝堂上…暗杀晋阳侯子嗣,也不是小事。 中年妇人却不见为难。她舒适靠上椅背,摩挲手上扳指: “上头让咱们暗中进行。知道什么叫暗中么?” 四下无人应声。 妇人接着道: “暗中…就是避免人知道。不是畏畏缩缩瞻前顾后,而且知道的人… 都得死!” 屋中霎时笼罩一片寒意。 磨好的刀亮出刀刃,寒光粼粼,冰冷无情。 ………… 但并非所有人都陷在紧张中。大多数旅人还是按部就班地生活。夜很静,月儿很明,生活很惬意。 杨淑尔的丫头端着烧好的洗脸水,哼着歌谣行在回廊。 忽而, 只觉背后一撞,铜盆哐当落地,水都洒了。 “谁啊!敢撞姑奶奶?!” 她气呼呼回头,腾子正挠头抱歉。 她目光顿了半刻,旋即推他一把: “走路长不长眼啊?” 腾子赔笑,忙甩着袖子替她掸裙摆: “一时没看见,姑娘见怪,见怪。” 说罢耸耸肩,一溜烟便没影。 丫头凝了凝,双手紧握成拳。只气冲冲一路走一路骂,进了房门还能听见声音。 写字的杨淑尔见她,蓦地一惊: “你这是掉水里了?” 丫头摇摇头,使个眼色将她拽到一旁。 压低声音: “小姐,世孙有吩咐。” 说罢,她摊开手。 掌心正一张叠得很小的笺纸,是腾子掸裙子时塞来的。 杨淑尔心头一沉。 此次护送本是暗中,双方能不联系尽量不联系,以免惹人怀疑。 故而,她眼看着他们入住,也并未上前打招呼。 可偏偏这种时候,世孙送来笺纸… 那就一定不是小事! 她深呼吸,四下看一圈,方才打开笺纸。 一眼扫过,只就着烛火烧了。 “怪我不大出门。小小驿馆人满为患,这样大的破绽竟未察觉。”杨淑尔叹一声,“险些酿成大祸啊。” 这…很严重了吧… 丫头一脸紧张: “该怎么办?世孙可会怪罪?” 杨淑尔眼神定了定: “戴罪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