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故摩挲扇骨: “寻常断案,有甚高明不高明,世孙抬举。” 梁南渚笑了笑。徐故明知,自己所谓“高明”,并非指断案。 他不再言语,兀自吃口酒。 “我也有疑问。”座下传来梁宜贞的声音。 他手一顿,缓缓搁下酒盏。 梁宜贞冲着算命人: “此前你嚷嚷着圣水辨妖骨,我的指尖果然变红。是怎么回事?” 余光却瞥向徐故。 算命人方道: “那是苏红粉,遇着这显色水会显色罢了。” 这点梁宜贞自然知道。 “那就奇怪了。”她眯眼道,“你此前从未近我的身,也不曾碰过我的物件,究竟是何时将药粉洒在我指尖呢?” 算命人一怔,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你是不是傻?”梁南渚忽道,这是今日第一回当众训斥梁宜贞,“他滴水之前你正发呆,定是那时洒上,又立刻滴了药水,一气呵成。” 算命人忙附和: “世孙英明。就是如此,就是如此!” 什么情况? 梁宜贞一懵。 方才他自己还问算命人如何进的畅园呢!他分明知道此事有蹊跷,却帮算命人找台阶下! “大哥…”梁宜贞上前一步,试图解释。 “哥什么哥!”梁南渚斥道,“闭嘴!别扰大人审案!” 梁宜贞一梗。 刚要辩驳,一触上他的眼,又生生咽回。 他这个样子…莫非…此间蹊跷不能当众说? 徐故看看二人: “世孙,宜贞小姐本受了惊,莫太苛刻,仔细吓着女孩子。” 梁南渚垂眸睨着梁宜贞: “她脑子笨。本世孙身为长兄,却说不得了?” “说得,说得。”梁宜贞抢道。 她忽狡黠一笑,负手倾身,仰面对着座上之人: “大哥待我真细心,连我何时发的呆亦记得清清楚楚哦。” 梁南渚一滞,白她一眼,别过头去。 最后的处置自然是意料之中。算命人蓄意纵火,陷害无辜,依律没收家财,判了整整二十年。 而梁宜贞破解机关自证清白,众人自觉打脸,从满口妖孽变作了兴奋吹捧。 ………… “这孩子,真有点意思。” 王绍玉捻须,望向被众人簇拥的梁宜贞,眯了眯眼。 谢夫子向椅背轻靠,吃一口茶: “早说了,她非池中物,困在川宁的确委屈。” 王绍玉点头: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原本厌烦这些宴会,眼下出些事,倒不想散了。” “三郎自小便是好事者。”谢夫子笑笑,“只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咱们也是时候回京城了。” “你说的是。”他看向谢夫子,眼前的人已然白发苍苍,“只要人不散,就是万幸。” ………… 春鸿会大宴散去,灯火未灭,人烟却逐渐稀少。 晋阳侯府的马车停在院子口,不少人上前打招呼。 “老夫人恭喜啊,你家孩子真是出息!” “自证清白,不愧是谢夫子的弟子啊!” “回头让宜贞多去我府上玩,我家丫头也好近朱者赤。” …… 一家人笑呵呵地一一应承,拖延至此时也不曾上车。 “近朱者赤?只怕是近墨者黑。”梁南渚抱臂靠在马车边,冷言望着人群。 “那你最黑了。”苏敬亭打趣,“近泥者黑。” 他想起那日泥地中打闹的兄妹二人,噗嗤一声。 梁南渚脸一黑,看似不经意地扫周围几眼。目光顿了顿,又反复看了几回。 “南清。”他唤道。 “大哥,我在。”梁南清咧嘴凑上来,“有何吩咐?” 梁南渚负手: “我看人都齐了,怎还不上车?” “哪里齐了?二姐还没到呢。”梁南清忙道。 梁南渚嗯了声,也不生奇,只严肃: “那祸害人呢?还让祖母等她不成?” 梁南清肩头一抖,不敢讲实情: “二姐说…要与鉴鸿司的夫子们道个别。” 这理由够正当了吧。 梁南渚却鼻息轻哼。 祸害!满嘴谎话! ………… 畅园人群散尽,满园的灯火显得越发寂寥。 徐故负手望着一片莲花河灯,不自主勾起唇角。依稀往事重现,某年七夕他与秦娘初遇。 她正放河灯,而他先见到的,是她在水中的倒影。 “大人。”侍从赵阿四忽抱拳道,记忆惊得一瞬四散。 徐故微蹙眉: “收押了?” “是,等大人示下。” “动手吧。”徐故淡淡道,“干净些。” 赵阿四应声,利落而去。 徐故又转头望向水面,莲灯依旧,人影却……等等! 水面忽多了一抹倒影。 他怔然抬头,梁宜贞恰在身边。 “徐大人独自观灯,好雅兴啊。”她冲他一笑,却无笑意,是皮笑肉不笑。 徐故心直跳,又狠眨一下眼,好半日才回过神。 “人都散了,宜贞小姐还不回家?” 梁宜贞仰面: “徐大人这般看得起我,就算回家,我也甚是惶恐难以入睡。不如陪大人看一回灯。” 徐故沉吟半刻: “小姐何意?我不大懂。” “不懂的是我。”梁宜贞盯着他,“大人为何还能安然赏灯呢?今日出了那样大的事,也不知世道怎么了,总有人大费周章阻止我一个小孩子上京。” 她偏头看他: “大人你说,奇不奇怪。” 徐故默了一阵: “小姐上京是有凶兆的。” 梁宜贞挑眼: “凶兆与旁人何干?又不是我家人!” “家人?”徐故忽笑了,“小姐以为,你的家人是什么好东西?” 梁宜贞一怔。 徐故接着道: “京城有凶兆,晋阳侯府未必没有。” 他顿了顿,眸子凝住,泛起一层不为人知的情绪。 却…万分真挚。 “听我一句劝。你不要上京,也不要待在晋阳侯府。”徐故道,“而我…会帮你。” 梁宜贞僵住,嘴角渐渐紧绷。 “帮?”她凝眉,“今日的谣言、大火,也是你在帮我?” 徐故近前垂眸: “小姐何出此言?纵火的真凶已缉拿归案,这个罪名,本府当不起。” 他步步靠近,梁宜贞呼吸渐紧,双手在袖中攒成拳。 她道: “大人是朝廷命官,没切实的证据,我有胆子来问么?” 说罢,她伸手往腰间摸索。 一瞬惊慌。 哪里去了? 徐故轻笑: “你诈我?真是顽皮。” 梁宜贞咬牙,一时手足无措。 “徐大人,过分了吧!” 忽闻人声。 少年抱臂靠着树干,周身傲气。他打个呵欠,似乎看了许久的戏。 ************ 感谢憜落dē兲枾的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