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末辛看着那两位新人从自己的身旁走过,在孟婆庄前的凳子上坐下,孟戈给两个人倒茶,那男子笑道:“这么快就要喝孟婆汤了?”
孟戈亦是有意要逗他,亦是挑眉笑道:“都到孟婆庄了,还不喝孟婆汤?”
闻言,男子温和一笑,转眼看着女子,“我们还是一起跳忘川河吧。”
“可是我还是想尝一尝孟婆汤是什么味道的,”女子蹙眉,语气温柔地哄道,“我就尝一口,不吞下去。”
男子闻言,无奈一笑,“骗你的,喝吧喝吧。”
女子抬起茶碗,轻轻地抿了一口,皱眉道:“是茶。”
见此,孟戈不由得笑了起来,“好了,逗你们呢,孟婆汤还得等一会儿。”
孟婆将这些看在眼里,语气埋怨地对黎末辛道:“你看看,你把我的人都带坏了。”
黎末辛:“……”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孟戈平日里什么性子你不清楚?
她哼了一声,不高兴道:“就是我带坏的怎么了,叶禛一日不来,我就在这儿等一日,把全冥界的人都带坏,看他们还瞒不瞒着我。”
闻言,那男子不禁转眼看着黎末辛,疑惑地问道:“刚才姑娘说要等谁?”
黎末辛看着这对小年轻,叶禛离他们至少六七十年,料想他们定然不知道,便敷衍道:“没谁。”
孟婆看了她一眼,笑道:“也不二位是否见过一个叫叶禛的人?”
闻言,他二人皆是皱眉,女子有些不确定道:“姑娘说的可是卫国的永平帝?”
“你们见过?”孟婆问道。
女子抱歉地摇了摇头,“永平帝驾崩距今已近百年了,我们不可能见着。”
黎末辛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大概是不要我,逍遥自在去了。”
“斗胆问一问,姑娘是永平帝什么人?”男子皱眉问道。
“他那个死在他登基前,又在孟婆庄等了他上百年的倒霉媳妇儿。”孟戈笑道。
黎末辛:“……”
她觉得自己的嘴没有这么毒。
“您是孝惠皇后?”女子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黎末辛。
黎末辛懒懒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女子却笑道:“传说永平帝极爱的是宁贵妃,不曾想在孟婆庄等他的人竟然是您。”
闻言,黎末辛那颗沉寂的心顿时就不安宁,瞪大眼睛看着女子道:“你说什么?”
“民间话本传说罢了,娘娘切勿生气,”女子笑着解释道,“话本子都爱乱编,您别当真。”
这叫黎末辛怎么能不当真?都上百年过去了,还有人对叶禛的感情津津乐道,众人还不得将话本内容当真?那话本中怎么写她的?恶毒原配?
她提了裙子走过来,坐在女子身前,“那些话本里都写了什么?怎么写我的?”
“话本子嘛,自然是什么故事卖得好写什么,还有写宁贵妃是因长得与您相似,才被陛下看中的。娘娘真的切勿当真。”男子笑道。
闻言,黎末辛这才稍加放心。她就说见到休若的时候,她一直说这一生不值得,这会儿怎么在别人眼中就成了叶禛最爱了?显然是那些写话本子想卖个好价钱罢了。果然,世人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那叶珏的死似乎就说得通了。
“你俩是怎么回事?怎么在新婚的时候死了?殉情?”黎末辛看着二人问道。
男子闻言笑了笑,“算是吧。”
“父母不同意?”孟婆问道。
“是时局不同意。”女子无奈地笑道。
“时局?”黎末辛不解地皱眉,“流言逼死人我信,时局还能逼得你们非得殉情?”
“娘娘生在太平盛世,自然不理解我们生在末世的艰辛。”男子苦笑道。
“末世?”孟婆皱眉看着男子,“难道说卫国亡了?”
闻言,黎末辛心下一沉,卫国怎么就亡了?
“因为什么亡国?”黎末辛皱眉问道。
“王朝到了末端,总是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矛盾积攒多了,天灾人祸加在一起,自然便亡了。”男子无奈道。
闻言,黎末辛长长地叹了口气,虽然不是她亲身经历,但毕竟是她的国,她没办法做到坦荡。
“所以,你们是殉国又殉情?”孟婆看着二人问道。
男子淡淡一笑,“算是。”
黎末辛闻言,看着二人,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们是卫国最后的气节。”
“不食周粟亦是气节,人生一世不易,来生又未可知,你们年纪轻轻断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孟婆叹道。
闻言,黎末辛有些不高兴,“忠臣不事二主,这才是身为人臣该有的气节。”
孟婆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心情不好,便没有与她争论。
但男子却苦笑道:“也不要求全天下的百姓都要为卫国尽忠。但姓叶的,万不可苟且偷生。”
“你是卫国的皇子?”黎末辛问道。
男子摇了摇头,“披了个国姓罢了。”
“祖上是哪一支的?”
“说来娘娘可能不认识,我这一支的一世祖是顺王叶珏,娘娘可能没听说过。”
闻言,孟婆与黎末辛心头皆是一沉,还以为是谁,竟然也算是故人之子。
“知道一些。”黎末辛无奈地笑道。
“晚辈是一世顺王的五世孙,名清时,这是拙荆,陈氏怀瑾。”
“见过曾祖奶奶。”陈怀瑾起身行了一礼。
黎末辛看了陈怀瑾一眼,转而皱眉问叶清时:“你们在城破那一晚殉的情?”
叶清时摇了摇头,“晚辈这一支已经算是顺王的旁系了,城破时我不在京中,是后来当权者找到我,希望我出仕安抚民心,我再三躲不过,也只有以死殉国了。”
“安抚民心?”孟婆皱眉不解,“人间朝代更替不都是上一个王朝腐朽不可救,民众揭竿而起?”
“卫国亡国,有天灾也有人祸。但入主的中原的是北方蛮族,他们不把卫国的百姓当人看,屠城的事做了无数次,最后为了安抚民心,便找到了我。”说着,叶清时苦笑一声,“我生前的吃穿用度,全是卫国给的,她要亡,我阻止不了,就只有以死明志了。”
黎末辛听了不由得唏嘘感慨,拉着陈怀瑾的手,笑着对二人道:“也算是我叶氏的好儿郎好媳妇了。”
“我倒是好奇,那些人怎么逼你了,按道理,不应该是杀之而后快吗?”孟婆疑惑地问道。
“我们无力起复,对他们已经构不成威胁了,他们屠城太多,弄得人心惶惶,需要我们安抚人心。”陈怀瑾沉声道,“不过,他们现在这么逼我们,日后也有人逼他们的子孙。”
黎末辛看了她一眼,笑道:“也是。只是苦了你们,一世人生,竟遭遇如此磨难。”
陈怀瑾笑了笑,“我的命都算是捡来的了,”说着,看向叶清时,“倒是他不划算。”
“遇见你,我也算是划算的了。”叶清时亦是笑道。
闻言,孟婆不禁笑了起来,“听起来,这其中算是有故事了,说来听听。”
叶清时看了黎末辛一眼,见她叹了口气,理了理袖子,笑道:“许久没听故事了,说来听听。”
……
叶清时虽说是皇族,但他家那一支一世祖叶珏过世得早,一世祖母慕氏因世祖爷过世得早也抑郁而终,继承爵位的是妾室所生,无权无势,得不到皇帝的重视,所以到了最后,也就只有二世祖的嫡出能享受些皇族的待遇,庶出的其他子弟,大多自谋生路。而叶清时的父亲,是二世祖的庶出的庶出,与皇族算起来旁系了又旁系,真的只如他所说,只是单单披了国姓罢了。
好在叶清时的父亲算是有出息,自己参加科举的考试,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皇帝见此很是欣赏,又重新封了个安乐侯,食邑三千户。所以,叶清时童年的生活过得也还是优渥。
但好景不长,父亲过世得早,他继承了世子之位,按道理也是不愁吃穿的。但连连天灾频发,虽说食邑三千户,交不上税粮,他的日子也万万没到纨绔子弟的地步。
这一年春天,他送母亲省亲归来,官道被山洪冲毁了,便只能走小路,马车走走停停,最后终于是停了下来。他正欲问出了什么事,侍从林潘便在车外颤抖着声音道:“爷,前边……前边都是死人。”
叶清时微微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爷,前边死了好多人,像是被山贼洗劫的,我们还是换路走吧。”
闻言,他的眉头皱得更深,掀开车帘一看,只见一车来宽的路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十余具尸体,老少皆有,看来却是像是被山贼劫道。
他叹了口气,正欲放下帘子,却见一女子从拐角处走出来,手上拿着根三指来粗的棍子。她见了叶清时,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眼中满是警戒。
叶清时见她身上满是血污与泥泞,顿时明白了些许,她许是这家人中存活下来的那一个。一时间,他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问道:“这是你家人?”
那姑娘点点头,放下了稍许戒备,沉声道:“不好意思,挡了您的路,您先等一会,我这就把他们搬开。”
闻言,叶清时心头一震,很难相信如此镇定的话竟出自这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之口。
他掀帘下车,看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心中有些害怕,扶着车身不敢上前一步。
那姑娘见了,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又慌忙抬手擦掉,哽咽道:“对不住,您还是先回车上吧。”
他看着她,心中极为不忍,“你打算怎么办?”
她咬了咬唇,眼泪再度落下,明不知道该怎么办,却还是装作坚强,“把他们埋了。”说着深深吸了口气,又抬手擦了把眼泪。
叶清时看着她,亦是深吸一口气,“我们帮你。”
闻言,她不禁抬眼看他,心中的惊喜竟让盖住了悲伤,顿时哭了出来,“谢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