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我怎么了?”
她第一次以一种很温柔,很软糯的声音问她,不是她想撒娇,是她没力气了,声音就这点大了。
男人另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汗湿在鬓角的发丝细细的拨开,
裹着薄茧的指腹,怜惜的抚在她的脸颊眼角上。
温柔的简直要让人腻在他的声音里,就那样被他催眠着也愿意。
“你病了,很严重很严重,
不过没关系,有我在,就是六界的死神都来索你命,我都能将他们赶跑。”
她看着他熠熠生辉,却是柔光潋滟的赤瞳,有些不习惯他这样的温柔。
“你很累是吗?我记得小羽毛曾经帮我扛天雷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他说着没事,已经很虚弱了。”
黑衣男人有点不太开心。
“我们不提你的前任好不好?现在我才是你男人。”
月小楼道。
“我是想说,你是不是也很累呀?
累的话,没关系,
都是人,很正常,
你倚着我的肩膀好好休息一下,我不笑你,
虽然该让你去房间好好休息才是,
可我一个人在这里,有点怕……”
“……”
男人笑了,她从来都不知道,那个可怕的男人笑起来,可以那么坦率……
像个被人夸奖了的大男孩。
“小妖真是个好孩子,贴心的好孩子。”
他的大手揉揉她乱乱的脑袋,欣慰道。
“小妖不怕,我会在这里陪着你,一直一直陪着你。”
他会陪着她,这三年来也确实说到做到,可现在他不在,她很难过。
“小妖……小妖?”
月小楼听到那个人在叫她了,可睁不开眼睛,听不清方位。
张不开嘴巴,同样回答不了他。
好像知道她现在究竟有多废,那个声音无奈的又道。
“就知道你又将自己弄成这样了,我也不求你如何聪明了,
现在我说你听,然后照做好吗?”
月小楼想回应他,可他现在在哪儿都不知。
隐约只意识到他就在身边,或者意识里的某个地方。
月小楼分不清,回答不了他,便想;“他既然这样说了,应该是能知道我听得到他说话的,
像他说的,他说我听,照做就行。”
然后便尽量集中精神,听他说。
“首先,集中注意力,先将你的气凝聚,运行一个周天。”
凝气……
她现在肯本一点力气也没有呀?
“楼儿,我现在来你身边还得需要点时间,现在得靠你自己,
你的力量不能放任,听话,你一定能做到,
你不止一次的做到过,冷静一下,一定可以。”
月小楼心道;“你从那里知道我可以的?”
随即又想到,这三年来就防着她这种不稳定状态,他与她寸步不离。
想来是要比时不时失去理智的她,还要明白她的情况的。
既然他都信她了,一定能做到,只是她一时还没记起来。
失去意识的时候如何凝气调息?
凡是生命体,都有自身的生命体制,就像烫了会缩手,怕了会避开。
人有趋利避险的潜意识,生命体制也是。
荒与司命当初既然选择弃根保本也要救她,就不可能真正为将她变成一个不受控制的魔祟……
所以,这身体既然是这力量滋养而成,她的身体对这力量,本身有一定的免疫力。
所以千魇才说之前她有做到过?
如何做到的,她不知。
可现在她已经没有力气的话,倒不如先下意识放空意识,让这身体的自愈体质,去对付这她没力气对抗的力量了?
有点危险……不!是很冒险,却是她不得不做的尝试。
现在她这样子,那个人不在身边,她不试,不知还要在这里沉陷多久。
她没那么多时间消耗,三年前不想坐以待毙,三年后依然。
意外的是,她真的下意识放空主意识了,结果意料之外。
不悲,
不喜,
不亢,
不怨,
不怒……
虽然感觉内府扭曲的气流好像更汹涌了,有什么却已经有所不同……
渐渐从中而起。
像一抹若无可寻的微风,逆流而上,揉成劲力,渐渐将那些扭曲的遮天蔽日的气流挣开。
原来只要控制住下意识去主导这波力量的念头,身体的机能就会平复,自动化解这些戾气?
她这个时候再顺着这股力道慢慢凝聚运行,远比刚才更容易调解气息。
千魇说;“你每次发作,最严重的时候,都是在你理智极度失控的时候,
我曾试过给你强行压制,可行,你也更痛苦,
反之你没意识了,筋疲力尽,这股戾气会更容易平复,
现在看来,我的推测是没错。”
她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寻常人生病,首先就要静养。
静养的是身体,更是心。
心无法平静,再怎么小心的养着身体,也会油尽灯枯。
可她现在在天界,面对的是最不能让她平静的人……
“小妖,我知道现在对你来说可能很难。”
像是看出她的担心,千魇又说。
“哪怕你不为我,不为自己,为了你所坚持的那些人,
想想仓灵山,想想丹霞山,先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别让愤怒再次控制你,走过这一步,就不用再怕这时不时失控的力量了。”
月小楼有些颤抖,张口,她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开口了。
“我怕他……克制不了。”
“……”
“我会陪着你,即便没在你身边。”
月小楼呜咽,颤音道。
“你什么时候来救我?”
他锁着她,她用传送门也逃不了。
这个人对法器上的了解比她多,她相信他一定有办法。
她不知,她这呜咽着向他求救,已经让千魇恨不得现在就闯进藏芳殿了。
她难过,他不能让她更难过,压下所有的心疼和焦虑,他先安抚她。
“小妖,再忍耐一下,我很快就来接你。”
月小楼忍不住埋首呜咽起来,可怜巴巴道。
“你快点,我怕下次我就撑不住了。”
仿佛一只手,笼在她头上,安抚无声。
可她茫然四顾,只有灰蒙蒙无边无际的阴沉一片,她谁也看不到。
却能听到他的声音。
“乖!很快,很快……”
千魇就在她的身边,像以往他在她身边,像他习惯安抚她的抚在她的头上……
她能感觉到,看不到。
不是不想看到,是她现在无法看到内府里的任何人。
不是第一次了,他知道。
她不知。
旁人不知。
她所有的恐慌无助他都看在眼里,却无法替她承受,替她平复。
“你知道什么样的痛苦最痛苦吗?”
他回头,对沼泽之上,凌空而立,已经完全呆滞的人道。
白衣身影悄然而立,衣玦凌厉,此刻的赫然呆滞,已经让他失去近日仅剩的风度。
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明,
不忍,
不愿,
不甘,却无法……
千魇又说;
“是眼看心爱的人痛苦挣扎,便是滔天大能也无力替她分担。”
凤羽的手指紧紧扣在手心。
颤栗着,
滴着血,
却依然无法平复心里的怒海波涛。
黑影一闪,千魇一把将他揪着领子拎到极远之外,压着愤怒质问他。
“看看你做的好事,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她吗?
明明是你犯的错,为何要让她来替你担!”
凤羽是被那个人扔出月小楼的内府。
给她喝了另一个人的血,用镇魔法器里三层外三层的帮她加持,挣扎了三个时辰,她终于安静下来。
她安静下来了,他却是不甘心她真到如此地步的。
再次入她内府,便是她人已经平和下来,内府却依然扭曲恐怖。
仙神内府会随着心性的转变而变幻,三年时间,他没找到她。
她的内府也不曾再进过,之前想帮她定魂的时候分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修罗地狱……
再次进入,却彻底颠覆了他的认识。
面目全非,混沌不明,他真的看到了。
他以为他早已见过真正的恐怖。
他以为他见过真正的不堪,原来一个那么光芒万丈的人真的可以被毁到如此地步?
这三年来她是这么过来的?
醒来时挣扎着,痛苦着。
失去意识看不到,孤独着……
她曾经最怕的一切,这三年来无时无刻都在包围着她。
而他竟还在怨她,恨她,怪她毁了他所有努力?
手指将她眼角的痕迹抹去,他再次清晰的认识到一件事了。
“这三年来你是这样过来的呀?你是这样过来的。”
她伤痕累累。
她痛苦不堪。
她苦不堪言。
她说她怕他……
曾经最喜欢的人,现在只剩下怕了?
到底是怎样的绝望和痛苦,让一个那么固执的人,固执的恨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楼儿……对不起………………”
举手正要推门而入的浮尘,听着里面压抑着的声音,停了脚步。
看看手上端的汤药,他觉得,或许现在不是时候?现在是最不需要这些的时候。
那个给病人治病的人,也需要缓解一下。
那天浮尘在外面等了很久很久。
天黑了,天又亮了。
手上的药热了凉,凉了又热。
月小楼一直没醒,那个人就一直没出来。
他甚至听到里面有压抑的呜咽声,第二天,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