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修车店工作时,小刍曾提出一个问题。大概是害怕惹他发火,那个乖学生问话时战战兢兢,如同饥渴的野生动物溜进了人类的院落。明明畏惧危险,却又忍不住要向前探索。看到他如此紧张,蔡绩还以为这呆瓜真的会问出一些特别敏感的问题,比如他亲生母亲的去向,或者自己同继母子女的关系。
结果,对方用细如蚊蚋的音量问:“疯子是什么样的?”
他家里关过一个疯子,这是村内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对于偶尔在深夜游荡于农田中的赤裸人影,对于穿透地窖厚重石板传出来的怪异喊叫,对于他们整个家庭在提起这件事所表露出来的支支吾吾的神态,早已衍生出了无数阴气森森、鬼影幢幢的传闻故事。有人说这是因为他们的家族祖上曾有人挖掘古墓,因此才亏损了阴德;也有人说这是因为他的叔爷爷半夜时撞见了死人的影子,还向影子吐了口水,最终遭受了不敬鬼神的报应。但凡他听到的故事,基本可以断定全是假的。然而这些传言已使整个家族都感到羞耻,更加对那个常年住在地窖里的老人绝口不提。
现在想来,这种态度大约助长了人们制造流言的兴趣,但幼年时代的他并不理解这种心理。他也没有清楚意识到住在地窖里的老人和家中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当他踮起脚尖都看不见灶台上的锅时,记忆中的爷爷是满头灰发,而关在地窖里的人却接近秃顶,只有几撮稀稀拉拉的白毛绕着颅顶垂落。这两个人竟是相差两岁的亲兄弟,他要到十岁以后才能理解这点。
老人总是在地窖里,地窖的门由钢筋条栓住,并且缠绕着拇指粗的锁链。每天傍晚的时候,家里人就从通风孔给他送一次饭。每隔一两个月,似乎是专挑黄历上的吉日,大人们会在夜里解开地窖的锁,把他带到外头来清洗检查。他曾趁着这种机会走到地窖边,悄悄观望那黑暗深处的空间。里头的空气是湿冷的,积满酸臭和腐败的气味。被关在这个地方的人平日里都能干些什么呢?为什么要把他关在这样的地方?
虽然从来没有人刻意教过,他却在生命很早的阶段就体验到同情的感觉。每当大人出门干活,他就会悄悄靠近通风孔,同那双露出来的眼睛说话。那个声音苍老嘶哑,时不时会漏过他的问题,但大部分时候都能回答得很好。正是这个关在地窖里的疯子告诉他家族中的诸多往事,告诉他“叔爷爷”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有他母亲的来历。在这个地窖中的疯子去世以前,他一直是整个家中最愿意和自己说话的人。为此,他不愿意说那个老人的坏话,只说疯子也是生病的人。小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