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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一切尽在不言中

张峦去翰林院报到了。

去的时候兴高采烈,恨不能找人在前敲锣打鼓,告诉每一个人他如今已经是翰林院中的新贵,可去待了一天,回来的时候已然耷拉下脑袋,明显是不太满意自己的处境。

“爹,你回来啦?找老二吗?我也在等他呢……没钱花了,你给几两银子应应急成不成?”

张鹤龄百无聊赖地坐在自家正院的条凳上,眼巴巴地望着张峦。

张峦往怀里摸了摸,随便丢过去几文钱:“能耐不见长,花钱却日益见多……现在要钱不说铜板,改要银子了?”

“哎哟爹,我现在应酬太多了,你以为跟以前一样?”

张鹤龄接过铜板,叹道,“老二也是,把咱们家与外面沟通之事全都交给我了,就我下面养活的那群人,每天不得花个几十上百文钱才能维系下去?”

张峦皱眉不已:“你在外面养什么人?”

张鹤龄道:“有望风的,有打架的,有当牙子的……那个常顺,你应该见过吧。再就是能出谋划策的,哦对了,跟京师那些个王公大臣家的子弟接触,也是我去……”

“就你?”

张峦皱眉,觉得大儿子纯粹就是在吹牛逼。

连自己在外面应酬那些个场面事都费劲,更何况是有脑残嫌疑的大儿子?自己小儿子明明有那么大的能耐,为啥非要把跟外间沟通之事交给这个啥都不会的大哥?

“老二说我身上有他人不具备的特质,说我去最合适不过……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啥,但我觉得他应该是在褒奖我。”

张鹤龄说到这儿显得得意洋洋,随即又伸出手,“爹啊,能不能多给点儿?”

张峦道:“到账上支二两银子,不能再多了。想多要,跟你二弟要去……他说给你,为父才能再给你。”

“行,二两也够了,这几天我应付外面的活计,应该没啥问题了。”张鹤龄倒也不贪心。

能从抠门的老爹那儿讨二两银子回来,已经是巨大的胜利。

当然老爹的抠门只针对他,他心里门清,要是自己二弟去讨,别说是二两,就算是二百两那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

……

当晚徐琼来访。

徐琼来的时候,张延龄还没回来。

张峦此时已吃过晚饭,本打算请徐琼出去再吃一顿,却被徐琼婉拒。

“来瞻,长话短说,你进翰苑这件事,我觉得风险太大了,若是一个不慎,你将来或会受此事牵连。”

徐琼劝解道,“你不过是监生出身,很难在翰林院这种地方得到别人的认同,最好知难而退。”

张峦有些生气,问道:“连你都不认为我能在翰林院中有所建树?”

徐琼叹道:“我知道这件事是李孜省在背后帮你,你如今跟他绑定得太深了,要是他倒了,非牵累到你头上不可。

“你是太子岳丈,将来在五军都督府中混个太平差事,等封个爵位,不好吗?现在这样可劲儿折腾,只怕会牵连到太子妃身上。”

“哦?是吗?”

张峦以前或许会听徐琼的,毕竟他别无选择。

但现在有二儿子给他撑腰,他才不会相信徐琼这套,甚至觉得徐琼就是妒忌自己,所以才会专程跑来吓唬他。

徐琼严肃地道:“我是听到翰林院的同僚评价你,话语间多有谤议,认为你为了上位不惜铤而走险,靠钻营才拥有了进翰林院的机会。”

张峦无奈道:“我参劾梁芳和韦眷,那是我秉承公义。我参劾李孜省,是为了维护朝纲。我做了他人想做而不能做之事,却说我钻营?

“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徐琼皱眉道:“所以你对将来在翰林院做事,还有期许?”

“我就是去修个书而已。”

张峦一摊手,为难道,“你该知晓我因何才当上这官……此番调我去翰林院,圣意也说是让我去安心修书。

“你说我能修什么书?无非就是写写话本罢了!若是能令陛下开怀,哪怕当个乐师,我也心甘情愿。谁让咱本来就无太高的功名榜身呢?”

徐琼讪讪道:“我不是那意思,你别误会。”

“徐侍郎,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咱是姻亲,我这辈子也不认识什么高官,你算是我身边人中官职最高的了,照理说我该听你的才是,但现在的问题是并非我想进翰林院,而是有人想让我进去……”

张峦就差说,我儿子的话我必须得听。

徐琼却以为张峦说的是李孜省,连忙问道:“李孜省为何要你参劾他,并安排你进翰林院?他到底有何企图?”

张峦神神秘秘地道:“总之李道长没事就上我这儿来,有困难就找我,你所有能想到的事我都能帮到他……你猜是为什么?反正我不知道!”

徐琼无比震惊,端详张峦好一会儿才问道:“此番他跟陛下提到四月初有祥瑞出现,这件事也与你有关?”

“不可说,不可说。”

张峦连连摆手,“你让我安稳一下,等有了闲暇再好好与你细说。总归你有意见,只管跟我提,就算是要我离开翰林院,也请给点儿时间行不行?请不要再逼我了!”

徐琼没想到张峦会如此不耐烦。

却也觉得如今的张峦,比起以往确实有了显著变化。

但他毕竟跟张峦之间没太过深厚的交情,说到底眼前这位只是他众多妾侍中某一位的哥哥,虽然他还要年长些,但大舅子说的话……他这个当“妹夫”的,总还是要给点儿面子才行。

徐琼无奈点头,不再勉强。

而这次登门对他来说也是大有收获,至少知道张峦跟李孜省之间有着巨大的利益纠葛,甚至他这个大舅子还掌握了李孜省非常在意的东西。

也就是说,李孜省很多时候是求着张峦办事,才会帮张峦进翰林院。

这比单纯因赏识而提拔,多了很多不为人道的东西。

……

……

当天张延龄没有早早回家,概因他在与秦昭商谈有关生意上的事情。

除了之前投资的纯碱生意外,还有关于未来可能会开的书场和戏院之事,也顺带谈及做一些新生意。

当天柴蒙跟着他一起去的,到天黑前,张延龄让柴蒙先行离开。

而张延龄则跟秦昭一起到附近的食肆吃了顿简单的便饭,这才准备打道回府。

临分别前,秦昭将一封信交到张延龄手上。

“这是汪先生离京前交给妾身的……他走前说明,一定要等他离开十日后再将信交给令尊,妾身知道这封信应该交给二公子……就由二公子先看完后再转交吧。”秦昭道。

张延龄叹道:“汪先生走了,没与他告别,倒是挺可惜的。”

秦昭会意一笑,道:“汪先生走得确实急了点,但也没办法,听说有人屡屡请教他有关治疗肝病之事,他无从作答,只能走了。听说他临行前还与令尊见过面,问及肝病的治疗,不知是否有此事?”

张延龄摇头:“绝对是谣传,他应该再未跟家父见过面。”

秦昭道:“那就是说……当日我将事情转告汪先生后,他留下这封信就走了?没有……上贵府询问过详情?”

“呵呵,应该是吧。”

张延龄笑了笑。

秦昭一脸严肃之色:“那……二公子,敢问一句,令尊在推测天机方面是否有高深莫测的造诣?”

张延龄好奇问道:“秦当家为何有此问?”

秦昭道:“当时妾身也没想得太明白,您为何要屡屡提及半年之期,甚至连做生意都提到半年后才能快速铺开并扩张,好像半年时间足以解决眼前所有困境。尤其是汪先生,居然不顾一切仓惶离开,甚至连心爱的医书都没带走完……”

“这个……”

张延龄不知该怎么回答。

毕竟有些话,跟他老父亲说说倒也没什么,可要是跟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说……对方可未必跟自己是一条心。

难道要告诉你,半年后皇帝就会嗝屁?“妾身是否可以推测出,令尊其实对于天机推演极其擅长,能处处洞察于先,甚至去年李道长几次出手全都预测准确,也出自令尊之口呢?”

秦昭进一步问道。

张延龄装糊涂:“李道长什么事?”

“宁夏地动,泰山地动……还有年初谶言万贵妃病情,听说他将京师一场大雾与万贵妃的生死存亡联系到了一起,听说最近他又谶言下月将有祥瑞降世,陛下也下旨要为皇太后上徽号……难道这些事与令尊没有关系吗?”

秦昭眼神热切。

之前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堂堂朝中首屈一指的权臣李孜省,竟会对张峦如此偏爱。

可当汪机离开,她把所有事情串联到了一起,再想到眼前这位张家二公子展现出来的天纵之资,瞬间让她明白了一切。

若是李孜省真有本事,也不至于过去数年间都没什么表现,非得在张家抵达京师后,才突然一炮而红。

张延龄笑道:“家父乃是书生,并不是方士。”

“可在世人眼中,令尊还是悬壶济世的名医呢。”

秦昭眸子里带着几分灵动之色,“先前妾身与令尊提过治病救人之事,隐约记得,他对二公子您的功劳提得最多。”

“家父行事就是太过低调。”

张延龄眉头微皱,问道,“秦当家,你非要刨根问底吗?”

秦昭道:“妾身岂是那不识趣之人?只是想问二公子一句,半年之期……应该没问题吧?”

张延龄恢复了笑容:“要是生意方面的事,我倒是可以跟你好好聊聊。说半年就半年,反正不会拖延到年底,咱的生意一定能快速铺开……赚钱嘛,总是需要一点儿时间准备的,你觉得呢?”

秦昭听到这里全明白了。

现在无须张延龄亲口承认,只要她想清楚一切因果,且知晓张延龄的暗示就行。

“妾身有幸与二公子您谈生意,实乃三生有幸,请二公子放心,妾身作为徽州三代经商世家的掌舵人,最重承诺和规矩,定不会乱掉方寸阵脚。这半年,秦氏一门定会低调行事,不给您惹麻烦。”

秦昭脸上带着无比的自信说道。

……

……

殿试结束。

随即便是放榜。

这几天京师上下最关注的就是这件事,而张峦进翰林院则显得无足轻重,因为没人觉得他是什么大才,所谓的忠直谏臣,不过是那些恭维他的人给与的一点心理慰藉罢了。

等张峦进了翰林院后,发现那里的人对他缺乏应有的尊重,不管做什么事都无人理会,存在感极低。

而朱祐樘在获悉自己的岳父进入翰林院后却显得非常热心,之后一次课堂授课结束,他找到了东宫讲官谢迁,试图让谢迁帮自己岳父一把。

“谢先生,听说张鸿胪先是调太常寺任少卿,现在又在翰林院为修撰,不知您可有见过他?”

朱祐樘并不懂得如何说项。

但妻子对他此行却抱有极大的期待,再加上他自己也希望在翰林院中多个帮手,甚至有机会让张峦到东宫来时常帮他出谋划策,所以就算是硬着头皮也要上。

谢迁摇头道:“回太子,臣并未见过他。”

“啊?谢先生最近没有回翰林院么?”

朱祐樘也很好奇。

你们在翰林院算是同事,怎么说得好像并不在一个衙门口办事一样?

谢迁耐心解释道:“东宫讲班多轮讲于宫廷,平常也多在詹事府等公廨走动,很难有时间兼顾翰林院之事。

“且翰林院内同僚众多,琐事也多,平时就很难碰上面,如今又正值殿试结束,各方请托宴请之事频繁,实在是忙不过来,臣也无法抽身回去看看。”

这话就是拿来搪塞朱祐樘的。

如果张峦真是什么饱学之士,或为大明做出过巨大贡献,那东宫讲官怎么都会与之亲近,逐渐将他收揽成自己人。

但一个秀才出身的翰林,光是进翰林院这一项就明显不符合规矩……靠写话本上位,听听这理由有多扯淡?

哪怕你在鸿胪寺卿的位置上曾参劾当朝权贵,在士林中赢得一定名声,可仍旧没人把你当回事。

“那谢先生,有时间,您能照顾一下张翰林吗?”

朱祐樘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涨得通红,显得非常扭捏,“我不是要偏帮,而是他的确没有什么人能倚靠,翰林院内一眼望去根本就没熟人,我只能……恳请谢先生帮忙了。”

谢迁微微皱眉。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太子如此恳切求一个人办事,这种请托,以前绝对不会出现在太子身上。

换作别人,肯定会严词拒绝,毕竟什么照顾不照顾的,身处同一个衙门,所谓的照顾不就是徇私?

但谢迁的思想却很开明,点了点头道:“臣记下了,张峦初进翰苑,不怎么了解里边的门道,臣会找人提点,让他熟悉翰林院内一切。太子也不必太过担心,翰林院乃修习学问的好去处,在那里能学到更多的东西,将来也会对朝廷……做出更大的贡献。”

“好。”

朱祐樘显得很高兴,“那就拜托谢先生。我先回去了。您也早些回去。请。”

……

……

谢迁见过太子,神色间显得有些不寻常,因为今天的事大大超出了他的认知。

出宫路上,王鏊有意靠近,问道:“于乔,太子找你是求教学问上的事么?”

“非也非也。”

谢迁摇头道,“我可以对你说,但你切不可对外人言。”

“这是自然。”

王鏊点头。

谢迁道:“太子是为他刚进翰林院当史官修撰的岳父张峦说项,拜托我照顾,甚至让我对其多加指点,让其能在翰林院中早些适应下来。”

“这……”

王鏊脸色尴尬,甚至觉得很荒诞。

好似在说,你确定这是太子说的?

“我之前就觉得,太子在成婚之后变化不小,今天这件事再次加深了我的印象。”

谢迁道,“你可记得贡品案?”

王鏊面色阴沉,却无奈点头。

之前大家伙儿无意中收下贡品,差点儿让东宫讲官全军覆没,且还是有杨守陈下诏狱,虽然后来杨守陈从诏狱出来,但仍旧没有回东宫讲官序列,随后补了礼部右侍郎倪岳到东宫,但倪岳这样的官员很少会出现在讲班中。

除了内阁是论资排辈的地方,东宫讲官也很讲资历,像倪岳这样本身已是礼部右侍郎的朝廷大员,就算挂个东宫讲官的名头基本上也不会前来上课,偶尔来一次那也只是作为客座教授,随便讲上几句就离开。

谢迁道:“前几天,翰苑的同僚都在谈论,不知今年陛下是否会恢复经筵日讲,但眼下看来,仍旧没什么希望。”

王鏊提醒道:“最近陛下对翰林院之事,倒是很关注,先前陛下还亲临文华殿听课……”

“那次陛下明显不是为听讲去的。”

谢迁纠正道,“新近发生一些事,看起来没什么波澜,但隐约都与太子有关。若说先前太子少不更事,如今太子似乎有担当了许多。”

言外之意,太子成熟了。

王鏊点了点头,问道:“张来瞻那边……”

谢迁道:“无论张来瞻是监生还是出身生员,好歹之前做过鸿胪寺卿,并非虚伪怕事之徒,如今进到翰林院内,倒也不能说完全名不副实。”

“所以于乔才会应允太子?”

王鏊笑了笑。

你谢迁还挺会安慰自己的,想帮太子,非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谢迁笑道:“有闲暇,我定去会会他,怎么说也是同僚,且与东宫有关。如今太子储君之位虽已稳固,但仍需有人辅佐,我跟他的目的应该是一致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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