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沐这几天正好有空，于是提出一起去少林寺：“我也想去看看，顺便一起在佛前许个愿。”说着还哼唱了两句：“千年的古寺，神秘的地方……”许什么愿？想让菩萨帮你搞定我？想什么呢，再说许愿哪有顺便这么随便的。可苏长青没法推掉，很爽快地答应了。可有些事真不好解释，带着她一起去不方便。转头苏长青打电话让杜可可给穆沐安排新剧的定妆定造型，让她这几天忙起来。“千万注意，别说是我让你干的。”杜可可没法不从命，摇头叹气：“你也太缺德了，我到底造了什么孽，罚我帮你干种事？”“怎么就缺德了，我是去少林寺办事，那地方女人不得入内。”“胡扯！你武侠小说看傻了吧，郭襄已经把那条规矩废了，没通知你吗？”废了吗？这个真没接到通知。两天后苏长青一个人踏入少林寺山门时，已经是下午。虽然是古刹，但近代几经战火，许多房舍都比较新。经人带路，很快在佛舍里找到了一个小和尚。清瘦的小和尚看上去十三四岁，一身灰色僧衣，晒得有点黑，浓眉三白眼，一笑一口大白牙。错不了，就是他。苏长青对他这个模样挺感兴趣，伸手想摸光头：“你是小王吧？”小和尚躲开了：“你才是小王八！”苏长青笑了：“出家人怎么能骂人呢，你是不是叫王保强？”被叫出了名字，王保强一愣，反应很快，像模像样双手合十：“对不起，刚才犯嗔戒了，我是王保强，施主找我？”一口河北邢台腔，口音很重。苏长青摆摆手：“别来这套，你是少林俗家弟子，好像不用遵守戒律吧？”王保强把手放下了，也嘿嘿笑：“师父教导，少林武僧严以律己。”这孩子入戏很深啊。苏长青懒得和小屁孩装腔作势：“你几岁了？”“虚岁十四。”“来少林几年了？”“前后六年。”只有少林寺才有所谓俗家弟子，起源就是李连杰《少林寺》拍的那个故事，少林十三棍僧救唐王立下汗马功劳，李世民称帝后为报答救命之恩，对少林寺大力扶持，授权其招收僧兵为国效力。所以王保强就是个小僧兵，这和后来的少林武校学员是完全不一样的，俗家弟子有少林编制，不用交学费还包吃包住，与正式僧人就差一个剃度。苏长青看过王保强的一个访谈，他受电影《少林寺》影响，六岁开始练习武术，八岁时离家出走，一个人坐火车从河北到河南嵩山少林寺作了俗家弟子。之所以没有出家为僧，因为他一个八岁的孩子孤身前来，没有监护人授权无法剃度。听起来挺正规，但同样未经授权却把他留作俗家弟子了，这可以视作收容，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没那么讲究。出门前王保强哭着对母亲说：“我不想一辈子种地！”什么样的性格，造就什么样的人生，道理不一定对，但很适用于他。王保强家里很穷，属于那种时不时就吃不饱饭的，而他在家里存在感很低，走了也就走了，有个寺庙养着更好。所以苏长青有理由怀疑，他当时坐火车没买票。少林寺的俗家弟子是很苦的，得实打实地练功夫。最初三年都在练基本功，凌晨四点就得起来跑步，从少林寺往返登封市区，来回二十公里，几乎是半程马拉松。八岁的孩子每周四天跑二十公里，怪不得他长不高。剩下的三天扎马步，一蹲就是三小时。少林僧兵也不能是文盲，上午训练下午还得学习文化课，晚上上自习，小家伙能熬下来也不容易。在少林寺的六年中，王保强只在过年的时候回过家。十四岁后他离开了少林寺，之后的六年云游四方到处打零工，二十岁才到北京从群演开始干起。所以苏长青赶在他离开少林寺之前来了，一旦云游起来，到哪找他去，总不能过年时去家里堵。他将身份和来意说了：“总之我们的电影里需要个身手矫健的少年，虽然是个小角色，也没有两句台词，但很重要。”王保强怔怔地看前方，很像失明了。他就是为了以后能像李连杰一样拍电影才投身少林的，一时难以相信机会突然就从天上掉下来了。“怎么样，愿意出演吗？”“你不是骗子吧？”“不是。”“好，我愿意。”“太草率了吧，又不怕我是骗子了？”“我没什么值得别人骗的。”这倒也是，骗他去挖煤太瘦弱了，而且出了事不一定打的过这小子。“那就一言为定，年后开拍时我通知你。”然而王保强却沉默了，突然问道：“我能现在就和你走吗？”苏长青有些意外：“为什么现在和我走？”“你们年后才开机，我过了年就不再来少林寺了，怕到时候收不到您的通知。”这倒是问题，就是担心届时找不到人才急着来少林的，总不能现在给他配个大哥大方便联络。苏长青倒是不在意现在就把人带走，无非像少林寺一样包他的吃住。“和我走没问题，可你能做主离开少林寺吗？”“为什么不能，我八岁时自己来的，什么时候想走也就走了。”苏长青看着王保强，心情突然有点沉重起来，摸了摸他的光头强开玩笑：“听说少林俗家弟子想下山，得打出木人巷、十八罗汉阵，需要我帮你打么？”王保强很配合地呵呵笑起来，点点头：“需要，等我明天和师父道别一起下山就行了，他今天不在。”苏长青在寺外住了一晚，第二天王保强果然道个别就可以走了。没有什么木人巷、十八罗汉阵，甚至没有手续，以至于苏长青有点不适应，仿佛某种价值被看轻了。怎么就不多问几句呢，即便刁难一下也行，然而都没有。苏长青主动给寺庙捐了一大笔钱。王宝强背着一个小包就离开了少林寺。出了山门他回头望了许久。深秋时节，阳光有点冷，门匾上“少林寺”三个字亮得看不清。吴鲸前几天也这么回头望着校门，情节有点重复。他们的人生也有相似处，都从六岁开始练武，一个进了体校，一个进了少林寺。如果影视圈也是江湖，同样是能打的男人容易出头。苏长青静静地等着他，没有说话。最后王保强轻轻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