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之骑在马上,远远看见一个圆圆的物体来回移动,心中一暖,不禁笑起来,有人在家门口等着自己回家,是件幸福的事。 看见凝之坐在马上傻笑,担忧化作怒气,元夕大声斥责:“不知道会吓死人?你居然还不慌不忙的!” 凝之利落地下马,拉着元夕的手,柔声说道:“别担心,我有文书,还有腰牌,不会被打的。” “什么文书?” “这个,你可不能到外面说。” “放心,我有那么傻吗?” “就是生病请医的文书,我走前改了个日期,刚才就用上了。反正黑灯瞎火的,谁看得清。再加上我拿出崔家的腰牌,也就没人为难了。” “真的?我还没见过崔家腰牌呐,给我看看什么样?” “好,这东西对我来说,今日头一次派上用场。” 元夕前生见识过汪忆和荀旻的身份玉牌,进屋后细看崔府腰牌,惊道:“这分明是清河崔氏身份的玉牌,哪里是什么腰牌!” 凝之懒洋洋地坐下,“看不出来,元夕还挺识货的。不过,这玉牌也好,竹牌也罢,对我来说都是无用的。” 元夕想了想这话的含义,吓了一跳,“什么意思?你,除族?” 凝之笑道:“我自从被师傅抱走后,就再没进过那道门。” “你,你家不是在城东崇义坊吗?”“清河崔在崇义坊,和我有什么关系?” 元夕狗腿地倒了盏茶,递上,眼巴巴等着听下文。 “我是中元节那日夜里出生的,崔家有人说这是怨鬼投胎,带着煞气,须溺死才能解除。我那生父大概于心不忍,终究保了我一条性命。说来也巧,我生母渐渐虚弱,不过半年就一命呜呼。这时,崔家的人都说是我把生母克死,就连生父也保不住我了。那年正巧师傅云游到长安,听说此事后,上门讨要了我,当场给我剃度,取法名凝之。师父说我当时不过半岁,却不哭不闹,神情凝峻,且生在中元节夜里,这些皆为异象,所以法名凝之。” 元夕听了这一段,不禁感慨道:“世上最难的就是投胎了,不知要做怎样大的好事,才能投胎到一个有着好父母的良善之家。” 凝之忍不住笑了,“一桩伤心事,到了你嘴里,变得滑稽了。” 元夕认真道:“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知道。我在说悲惨身世,你一下子跳到阴曹地府的投胎,跑题了!” “嗯,好像有一点儿。不过,你父亲就没去找过你?” “我随师父四处云游,不知道他有没有找过我。我觉得还是不要见面的好,万一过了煞气给他,可怎么好?” 元夕见他眼中有促狭之色,道:“你就留在永宁坊吧,帮我镇宅!” 二人都笑起来。 次日,元夕唯恐柳五娘前一天回家晚,会吃什么苦头,带了许多清平乐的点心,到她寄住的亲戚家看她。 柳五娘见了,深知其意,因而感激得很,把事情说给未婚夫韩休听。韩休因此认定元夕和凝之都是赤诚君子,便与凝之有了交往,元夕开始融入长安。 因一年前突厥可汗默啜请求嫁女,朝中便分成主张与反对和亲的两派。田归道作为反对和亲派的首席代表,认为默啜一定会背约,应时刻防范。而和亲派领袖豹韬卫大都尉阎知微,认为只要满足突厥的要求,就可以天下太平。阎知微与田归道争得面红耳赤,武则天出于尽量不打仗的考虑,决定采取和亲手段。 至于和亲的人选,女皇也打破以前惯例,不嫁公主郡主,而派魏王武承嗣的儿子、淮阳王武延秀入突厥,娶默啜的女儿为妃。 六月初六,武则天正式下诏,命阎知微为三品春官尚书,裴怀古为监军,杨齐庄为司宾卿带着聘礼,护送淮阳王武延秀去娶默啜的女儿。 诏命一下,凝之立刻打包行李。元夕这才知道,裴怀古住在布政坊,就在挂在凝之名下的宅子斜对面。 故事是这样的:某日,凝之偶遇耳顺之年的老者,二人相谈甚欢,只知其姓裴,当时并未在意,后来方知是为监察御史裴怀古。裴怀古被任命监军,想起一身武艺的少年郎凝之,便举荐为百夫长。 元夕不由感叹,到底是京城,官员就是多,这概率哈,没什么好说的了!想到匈奴居住地的北国风光,元夕心生向往,闹着要去。 “那么多人,那么多货物呢,谁会注意我呀?你说过要带我去看匈奴歌舞的,不能说话不算数呀!机会难得,不去我会很伤心的……” 软硬兼施中,凝之不知道自己怎么应下的。事后很后悔,但他看到元夕笑颜如花,便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不几日,元夕和流云扮作凝之的仆从跟着庞大车队,骑马往匈奴腹地前进。日子没过几天,二人就被怀疑为女扮男装,军中士卒开始挑衅。 不过,这一切在流云轻松踢翻三名彪形大汉之后,彻底终结得了无痕迹。 所有军士对流云都很钦佩,对元夕更是敬畏。因为元夕说过一句话:我是轻易不出手的,因为我只会杀人夺命这一招。毫无疑问,这句话引发众军士无穷想象力,把元夕想成一个冷酷的绝顶高手。 原本对凝之产生不好印象的裴怀古,看着三个摔了狗吃屎的壮汉,惊讶地合不拢嘴!裴怀古觉得,不管是男是女,这样的人才须向圣人举荐才行。 后来的日子就过得顺当了。但一行人不紧不慢地从长安到黑沙城,走了近两个月。 八月初一,使团到达阿史那啜默所在的黑沙南庭。 阿默啜听说大周使团到来,先召入使节阎知微。阎知微将丰厚的礼单呈上,默啜收下,却忽然翻脸,破口大骂道:“我想要把女儿要嫁给正宗李唐皇族子弟,哪里是要武氏的儿子呢!这是天子的儿子吗!我们突厥累世受李氏的恩典,听说李氏全被消灭,只有两个儿子还在,我现在要带兵去辅助他登上帝位。“ 这态度,让唐朝使节们不安地嗅出了危险的味道,个个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