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波近来四处被人指责“以大欺小非君子所为”，连带家中日子艰难，见此情立刻躬身求饶：“那日是我满口胡言，可我也被小郎砸破了头，至今还在吃药，何况要不是陆家小郎说百里幸出身庶族，他外祖父不孝被逐出家门，我也不会乱说话。”
行武已年满10岁，随玄凝之和百里幸在谢家走动后长了见识，闻言一惊，怎么把陆家扯进来了？想了一下，当即扯住张波去找陆家小郎对质。
陆家小郎见来人气势汹汹，立刻竹筒倒豆子：“我听阿姊说的，阿姊说是贺三娘子讲的。贺三娘子在会稽名声极好，自是不会胡说！”
行武不知之前与贺大娘子的过节，抓抓脑袋，总不能闯入深闺去逼问吧？便回到张府将所知一切告诉玄凝之。
玄凝之夸奖了一通行武，行武乐得屁颠颠，拿出赏钱请众人喝酒。
玄凝之估计贺三与贺大一起来吴郡，贺大狼狈而归，且带累贺氏女名声，贺三便出此下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料顺藤摸瓜，还是被发现了。玄凝之微微一笑，命人时刻注意贺三的动向。
贺三娘子年十一，擅琴，曾为嫡母侍疾而有孝名，与贺大娘子为一母所生。其母为贺家郎君的贴身婢女，仗着自幼服侍贺家二郎贺道养的情分，生下二女一子，在家中颇有地位。如此二女便不愿嫁于庶子，而是跟着与世代姻亲会稽孔家的孔二夫人来到吴郡一搏前程。不想，前几日贺大娘子带着恶疾的名声返回会稽，一辈子已经完了。贺三多少受了些牵连，心中怨恨，便打起毫无根底的元夕一家的心思来。
贺三娘子听说张家闹得不可开交，心中又兴奋又得意。不过是个低贱的商户，外祖父母又落魄不堪，果然是一踩就死，且让他们张家自相残杀吧！她这么想着，丝毫没料到不久之后，落得个不如大娘子的下场。之后回到会稽，早对她们母子四人恨之入骨的嫡母，将二人嫁了过路客商，一生凄苦由此开始。
过了数日，玄凝之探听到贺三不日将与会稽孔氏家的夫人去文殊寺上香，急忙做了一番安排。
这日起得太早，孔二夫人坐在牛车中闭目养神，脑中想着贺三娘子，心中厌烦。要不是贺家二夫人是嫡亲的妹妹，自己是绝不会带上贺大与贺三这两个祸根到吴郡的！这两人性情像其生母，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但没想到贺大这么胆大，看中朱煊，让朱张氏受了气！要不是身染恶疾，拷问了她身边的婢女，自己都不会知道这些事情！眼下明摆着是得罪张家了！
想到这里，孔二夫人心头烦燥，看了看远处的白鹿山。可怜自己的妹妹，嫁了一个宠妾灭妻，不，是宠婢灭妻的男子，但愿贺大这一回去能灭一灭那贱婢的气焰才好！
文殊寺为著名僧人支道林所建，座落在城东北处的白鹿山最高峰，依岩而构，故有悬空寺之说。其间茂林修竹，碧影横斜，于香烟袅袅之中，恍如仙境。
孔二夫人斋戒数日，单为独子学业而来拜佛。她未坐肩舆，很虔诚地步行上了山，到达山顶已是下午。歇息片刻，用了茶水，便急着拜访方丈，捐香油钱。
这一日下来，孔二夫人疲惫不堪，更没心思过问原本就让她看了厌恶的贺三。晚食后，早早睡下。
贺三是个心比天高的女子，自知道嫡庶之分起，出门做客就不愿和庶女们坐在一处。而嫡女们除了陆家有个继妻生的阿佳愿意和她说说话，其他人都不愿带她说话，所以日子长了，更不愿出去走动。今日难得有的玩，贺三兴致高昂地带了婢女往后山走去，打算月下漫步。
孤月寂寂，山风阵阵，白日里的美景在夜里完全变了模样。山石嶙峋，如同鬼怪般狰狞；枝条摆动，仿佛地狱里伸出来的手。
贺三有些怕了，拉住婢女道：“算了，今日乏了，先回去歇了吧。”
不远处，不知是什么鸟儿，猛然发出一声瘆人的怪叫。二人一惊，抱成一团。
贺三心里后悔出来赏月，惊慌道：“咱们快跑吧！”来不及迈脚，就听有人笑道：“急什么？”几个白面乌衣男子毫无预兆地平地而出。
婢女刚要惊呼，已被人伸手劈晕；贺三吓得不能出声，瞪大眼睛，瘫软在地。
一个修长身形的走近问道：“你为何要对陆氏阿佳胡说八道？”
贺三见他面色惨白，乌眉血口，完全不似人样，怕得要死，语无伦次地答道：“阿佳？我说的是实话，大家都知道，被逐出府，妻子通奸。”
此人再无一言。
冷风吹过，乌云蔽月，隐约可见其人惨白的脸上，一双冰冷的眼珠死死盯着自己。贺三几乎发狂，哭喊道：“城中秘传已久，很多人都知道，我没错，为何要取我性命？”
一人讥诮道：“你没错？你犯了口舌！你挑拨离间！你借刀杀人！张波被砚台砸死了，他在地府对我等说，要不是你对阿佳说这些阴私，他就不会一时冲动，对百里幸说那样的话，百里幸就不会气得砸死他！”
“不可能，不会的，张波怎么会死？我昨日也没听说他病得有多重！”
“呵，你个深闺女子，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会知道外面的事情？”
记起曾听说张波被砸的流了不少血，贺三浑身冰寒。这样的话，张波死了也不是不可能。
贺三绝望道：“张波告了我，所以你们是要我的命来了？”
“太便宜你了！我看把你做个药……”
话没说完，有人阻止：“不行！”
“废物利用，有何不可？”
“把她捆了绑在树上吧！”
“这……”几人对贺三视若无睹，商量得热闹。
上弦月穿破云层，贺三清楚地看到几人在地面上留下的影子，一颗心终于跳得慢下来，脱口道：“你们究竟是人是鬼？为什么扮鬼吓我？”
几人朝她瞟了一眼，无人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