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远哑然,如果事关廖长志,那他倒是非常有可能出手。推行商税对他有没有好处?有,可要说这好处能有多大,也真是天方夜谭了。真正从这商税中捞到足够多的好处的,恰恰是廖长志,不对,是朱顺!商税推行下去,就是朱顺的政治资本,靠此一项,再加上一个长子身份,背后又有幽州军凉州军天然的支持,朱顺一出,储位毫无悬念。对王文远来说,储位越晚定下人选,对他越有利,而朱顺上位,远远比不上朱政。穆蓉的怀疑没有道理吗?太有道理了!
所以,王文远的愤怒显得是那么浅薄,那么无理取闹,甚至还透着一股子心虚!
可王文远还是愤怒了,忍着怒气,甚至语气更加温和地问穆蓉:“还记得我们的赌局吗?不伤人命,不动刀兵?”
穆蓉冷笑:“为了那个位子,你做过多少类似的事不用我提醒你吧?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下毒手,又有什么事你做不出来?”
王文远无言以对,半晌才道:“你该对我有点信心的,蓉儿,这是今生,不是前世,我们都不是前世那个我们了,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重新来过吗?”
穆蓉没接这话茬,又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治平事,是不是你出的手?”
王文远笑笑,道:“治平事不是我出的手,你信吗?”
两人沉默下来,一个坐一个站,相对无言,王文远最终也没有说治平事是不是他出的手,穆蓉自始至终也没有说她究竟信还是不信。
僵持了半晌,穆蓉转身离去,王文远呆坐半晌,才自语道:
“我说过,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能说的我都会告诉你,不能说的我也不会说谎话骗你,看来,你还是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回应他的,是浓浓的夜色。
六月底,朝廷的秋闱选题都已经定了,政事堂才收到刑部联合大理寺递上来的奏报。
“打回去重新审!”
朱曦面色憔悴地坐在御案后面,神色平静却坚决地把奏报给否了。
“朕宁愿清史留下一个不贤的污名,也不要无中生有误伤人命!”
郑相和叶相相互对视一眼,默契地站在姜大相身后,沉默地树立着。
说实话,眼前这位皇帝比起汉末的那几位可有担当多了,换一件事,换一种场合,几位大相都要竖起大拇指,庆幸得遇明君,可唯独这件事姜大相实在棘手。
“陛下,如此已经是损伤最小的做法了,否则,我们要如何向百官交代,如何向天下臣民交代?”
朱曦沉默半晌,最终还是摇头,决然地说:“朕不能为了好较差,就随意地草菅人命!既然查不到背后有人指使,那就按群体事件来处置!如果朕糊弄臣民,臣民又将如何糊弄朕?事情真相如何,朕不追究,谁还会一查到底?这世道,难道就艰难至此,连一个真相都容不下?朕绝不做昏君!”
三位相公面色微红,为人臣者,竟然私自决定,差点致使君上背上污名,实在惭愧。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姜大相问道:“陛下,此事该如何处置,还请陛下明示!”
还明示什么呢,朱曦叹气道:“公议吧!”
公议这个词还是明玉公主最开始提起的,当初靖康皇帝在凉州称帝是没有举办登基大典的,边关战事未平的那两年,京都实际上的掌权者是明玉公主。人事凋零,百废待兴,京都如一潭死水一般,每每决议无法通过的时候,明玉公主就会召集各方势力公议。你还别说,凡公议通过的决议,无论牵扯到哪一方,事后推行的时候都不会招致反对!
政事堂诸公已经束手无策,朱曦的提议并没有招来任何人的反对,就此通过,剩下的就是公议的人员。三公三老都是例行的,出席的百官,郑相提议在京全体官员这一条也得以通过。剩下的就为难了,村民代表好说,村里也有宿老里长之类的,商贾家眷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可商贾代表呢?
“让明阳公主回京,由她代表商贾吧!”
关于皇帝的这一提议,姜大相迟疑了一会,总算没有出声发对。
“下诏吧!公议日定在秋闱之后,给明阳公主留足回京的时间!”
三位相公躬身领旨,告辞的时候,姜大相低声说:“请陛下珍重龙体!”
君臣相处也有十多年了,这还是姜大相头一次如此真诚地关怀皇帝的龙体,朱曦勾勾嘴角,表示收到,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这件事在朱曦这里暂时告一段落,他忽然有些心灰意懒,什么都不想做,“召王寄秋!”
口谕传了下去,王寄秋来的很快,他本来就在侧殿等候。
“陪朕下几盘棋!”
朱曦招呼他,王寄秋恭顺地应了,上前扶着朱曦下了御案,往南边罗汉床上坐好,将棋盘摆在茶桌上,王寄秋下意识地执了白子。
朱曦摆摆手,把黑子推给他,笑道:“这一次,不用你让子!”
王寄秋笑着躬身应道:“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