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宅在同安里,是一个三进的精致小院,从那饱经沧桑门楣上都能看出不同一般的历史底蕴。郑相晃着脑袋,哼着小区,摇着袖子进了门。那股子得意洋洋离了二里地都能闻得见。
郑相有两子一女,均已成亲。长子幼子外派在任上,京中只有郑相夫妇二人。郑夫人亲自迎了出来,也不使奴唤婢,自己动手给郑相去了官袍,递上打湿的帕子给他擦手擦脸,才让奴婢上了茶点来。
郑相宽袍在身,往老爷椅上一坐,懒腰塌肩的,浑身舒坦。再就着铁观音用两块茯苓糕,美哉。
郑相正眯着眼睛美着呢,郑夫人不乐意了,推了他一下,嗔怪道:“我的相公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捡了二百两银子不成?进了门都不看我一眼,真是老夫老妻,没脸面了?”
郑相被推了个趔趄,茯苓糕掉在袍子上,又滑倒地上,眼看着浪费了,郑相也不恼,笑眯眯的眼睛睁开了看了看他那满头花翠的婆娘,笑嘻嘻地凑过来,舔着脸笑道:“夫人猜我今天得了个什么消息?”
郑夫人白了他一眼,“相公大人现在了不得啦,都入朝拜相了,整天见的听的,那都是国家要事,哪是我小女子能想敢猜的?”
郑夫人闺名宝桂,听说是原本以为是个小子,提前让村头的教书先生给起的名,取蟾宫夺桂之意,谁知道生出来还是个丫头,也懒得改名字了,就叫宝桂了。宝桂姑娘十七岁上跟了郑相,现在已经年逾五十了,在郑相眼里还是跟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样,这白眼翻的还真像白眼。
郑相呵呵笑得像个偷了腥得猫。
“夫人,为夫得到消息,贵妃娘娘凤印被夺,如今掌管六宫宫务的郑妃娘娘了!”
“真的?”郑夫人大喜,“什么时候的事?贵妃娘娘...婉儿能承担的起吗?你快说说!”
轮到郑相翻白眼了,“叫郑妃娘娘,别婉儿婉儿的,你以为还跟家里一样?那是娘娘!!!”
郑夫人真想呼一巴掌上去,看在儿女的份上,忍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娘娘,你快说呀,这是怎么了,突然就...”说到这里,话音沉下去了,声音低了八个八度,“是不是贵妃娘娘犯了...”
郑相竖起手掌,止住了夫人下面的话头,只对她缓缓点头。
郑夫人呼了一口,想想又觉得不对:“可上面还有贤妃淑妃两位娘娘呢,再怎么着也轮不到咱们娘娘吧?”
郑相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夫人,眯着眼睛继续喝茶,半晌,才若有若无地吐了几个字:“咱们这位陛下,说不定,小看了啊。
七龙江从京都西部穿城而过,这一段也是七龙江最平缓广阔的流域了。出京都二百余里,绕过南牙山便急转直下,呼啸而去。
七龙江东岸百多里是京都最著名的花街,红楼便位于花街最中心的位置上。与其他花楼不同的是,红楼是建于水上的,以江为屏,绵延数百丈,影影绰绰,竟没人能一窥全景。花街数百家花楼,清客红客有之,花魁清倌有之,只有红楼是最负盛名的卖艺不卖身。红楼的主人是谁,没几个人知道,但肯定不简单,没见百家花楼没有敢找红楼麻烦的?
如今的掌事妈妈姓刘,闺名婉婉,来往的贵人贵客,当红的姑娘均称呼刘姐。白日里红楼是不待客的,刘婉婉只身一人步入后院,沿着建于水上的廊房,径自上了深入七龙江的一栋三层小楼。上了三楼,开门而入,掩上门,穿过珠帘隔开的正堂,拨开纱帘,七转八绕,到一扇黄杨木雕梨花的门前停下来,扣动门扉,得到应答,方才轻巧地推门而入。
屋内有人,相对而坐。这是一间三面临江的屋子,半开着窗,江面上来的风温柔地穿窗而入,在五月中旬这个炙热的温度下,屋内凉爽是一阵阵的。
刘婉婉跟屋内的人很是相熟,不拘礼,随便找个空位坐下,自己动手捡个杯子倒茶。才入口,眉头便蹙,凉的。抬眼看看跪坐在下首的人,没好气地开口道:“小蝶,伺候人的功夫可退步了啊,怎么给领主准备的茶都是凉的?”
刘婉婉口中的小蝶姑娘抬头看看刘婉婉,没敢说话,只给了她一个眼神,往上首的人示意。刘婉婉放下杯子,看了看坐在上首的人,又看了看小蝶,小蝶低下头去,悄无声音地起身退了出去。
刘婉婉四处看了看,连个糕点影子都没看到,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实在忍不住了,方才开口问道:“领主,出什么事了?”
坐在上首的便是有间的领主,本名无从知道,对外的名字是红莲,红楼则是有间的本营所在。红莲生性谨慎,心思缜密,不该透漏的半个字也不会说,要不然公主也不会让她统领有间。刘婉婉没想得到什么答案,只是看红莲今日的脸比往日还要严肃,方才出口问上一问,谁知道红莲竟然开恩,透露了只字半文。
“宋姑姑死了!”
刘婉婉睁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反问了一句“那个宋姑姑?”看到红莲点头,脸色变了,眼睛里透着绝望,哆嗦着自言自语:“难道真的要解散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红莲是懂的,她却反常地没有接着消沉下去,面无表情地说着话:“赵贵妃以私通外男为由,惩罚宋姑姑廷杖一百,宋姑姑虚不受刑,卧床不起,三日后便死了,死后一句话都没有带出来。”
刘婉婉低下头,一时间神魂俱灭,几近崩溃,最后一个了,宋姑姑是最后一个了,以后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