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宴很热闹。因为地处安徽境内,所上菜品多取自当地着名食材,豆腐竹笋鳜鱼等等,美食当前,帝王在上,谁也不能痛快的大快朵颐,把酒言欢的倒是居多,只有胤祥尽着性子在吃。茹茹看到康熙看着他的眼神里没有半点责怪之意,反而笑意吟吟,果然是盛宠在身的皇子,也许就是知道胤祥毫无争夺的心又爱屋及乌的喜欢他的性子所以才无论去哪里都带着吧。胤禛倒是把自己藏得够深,进献的是对皇帝的敬畏和臣服之心。太子妃献了一对元青花万事如意的盘子,太子侧室李佳氏绣了百吉图,穆尓登额展示了琴艺,一群嫔妃无一不是奉上了贺礼,所以即使是格格的自己也是得进献的,不能喧宾夺主,也不能太过招摇,那幅画正好能用上,中庸甚至是平庸的贺礼啊,这是他的处事之道。想到这里茹茹有觉得方才的同情很多余,帝王家最无用的就是同情。 康熙今日的兴致明显很高,不过到底劳顿了多日饮多了些酒便有些头痛,他项来自诩身体康泰,从不言老,今日又是这样的场合他自然不会展现出来体力不支的样子,于是一直撑到最后这才回去休息了。比帝王还要糟糕的是胤禛,他本不能饮酒,可挨不住劝酒的人多,又是在皇帝眼皮子下,放做他日定会拂袖而去,但今日他到底还是喝多了。以前茹茹就听过他酒品不怎么好,不过此人严于律己几乎是不沾酒的所以从未曾见过,今日她终于有幸见到了。胤禛会不停的说话,说的不是公务就是完全不知所云的事,说起公务基本上是没有人愿意站在他旁边的,被人指着揭出老底可不是光彩的事,旁人也更不会对狗的话题感兴趣。 鉴于太子在康熙离席后就立即撤了,而胤祥更是不讲义气的去陪身子不适的穆尓登额。所以茹茹除了苏培盛是找不到其他人搭手的,二人实在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把胤禛劝到屋里,玉烟见到这场景着实吓了一跳,她可是知道主子多年没喝成这样了,这便急着要去拿醒酒汤,未料却被胤禛拦了,“醒酒汤太难喝,不要端来了。人多看着烦,你们不用伺候了,都给我走开!” 主子的性子玉烟哪里有不知道的,她在退下前深深的看了眼茹茹,苏培盛离开时也用同样的目光注视了茹茹一眼。其他人能退,她这个格格却是不能退的。没有醒酒汤茹茹只得沏了茶,她端着茶上前,皇子没有了往日的冷峻,他靠在床上望着自己,眼神没有任何聚焦,茹茹稍稍侧了下身,果然见他没有反应,四贝勒发呆可是很少见的,她想了想决定不打扰,就悄悄走到桌前放下茶盏。 “我没有喝多。” 茹茹看了胤禛一眼,一般喝多的人都会说自己没喝多,“您是没喝多。四爷,您喝了十杯酒。有两杯是恭祝圣上的,有一杯是和太子殿下喝的,还有……” “别说了!你觉得自己的记性很好吗?我倒是记得你偷偷瞪我没少过四回,怎么,有什么不满的吗?”胤禛冷冰冰的说道,就和他的脸色一样,“你就和那些人一样,都在不满,所有人。”他忽然站了起来,茹茹往后退了一步。皇子就在舱中来回走着,他咬着右手的拇指指甲喃喃自语着,有些话能听清有些话就完全听不到。这是茹茹第一次见他这样的举动。 “四爷,您不舒服吗?要不妾身去叫玉烟来。” “叫她来做什么?跟你一起合谋来骗我?” “啊?” “最爱说谎的就是女人!”胤禛用鄙夷的语气说道:“玉烟,李瑶,耿乌楚,非印。你也是这样的,总装着无所谓的样子。”他含混的说着手支着头,似乎很难受,茹茹忙去扶他,当扶住胤禛的手臂,这才发现他的手很热,再去看他的脸,这位主子的眼已经半合上了。茹茹叹了口气,将他扶到床上躺下。等伺候完了。她悄悄来到门外。小声对一直伺候在外的玉烟和苏培盛道:“四爷睡下了。” 苏培盛长出了口气,玉烟叹了口气道,“有劳格格了。” “都是分内的事。” 三人又说了几句就各行其是去了。茹茹进房,见胤禛睡得熟,小小的床大半被他占去了,地铺是不允许铺的,无奈之下茹茹就坐在凳子上伏在案上,屋内没有点烛火,不过轩窗外的月光足以让她看清楚。四月的江上有风声却没鹤唳,半昏半醒间见到床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将被子弄开了,她忙去给他盖好,这么一动作就暂时没了睡意。茹茹托着腮去看月亮,不知过了多久她自觉有人在叫自己,一激灵就睁开了眼,原来是胤禛要喝水,她把早就晾在那里的酸梅汤呈上,胤禛吃了两口又重新躺下,茹茹放好碗继续坐回椅子上发呆酝酿睡意,却忽听胤禛道:“你怎么不睡?其他人呢?” 他的嗓音比平日略显沙哑暗沉,茹茹轻声道:“妾身睡不着,玉烟和苏公公在外面。” 胤禛哼了一声道:“你倒是好心。什么时辰了?” 茹茹忙起身去拿挂在帽架上的怀表,又点亮了烛火,借光看了一下道:“丑时过了。” 胤禛嗯了声就不再说话了,茹茹立在黑暗中,江风吹到她的脸上,有些凉意。“酸梅汤是你弄得?” “是。这东西能解酒也爽口,您还要么?” “好。” 一个好让茹茹重新起来为他斟了一碗,“有桂花?” “这是妾身自己做的桂花酿,方便路上用,”她突然想起胤禛似乎在筵宴上没怎么动筷子,立刻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纸包,问道:“您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她能感觉对方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于是解释道:“这点心是昨儿十三福晋随十三爷下船时买的,说是这里的特产,妾身尝过的,咸香味的,本是脆的,放了一日有点皮了。不过还是很好吃。” “你很羡慕穆尓登额吧。” 茹茹被这个问话吓了一跳,手里的纸包差点没掉了,她惊诧道:“没有啊。” “上次的话没说完。”胤禛突然换了话题,“听闻巽元子曾为你批过命。” “是。” “怎么说的?” 胤禛看得很清楚女子脸上的愕然,朦笼月色下她一笑道:“再糟糕不过的命。不过我没当回事。而且您既然知道这件事,那么就该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吧?” “你不怕?” “不怕。当见过地狱也见过仙境就不会害怕,生死不过如此,”她摩挲着腕上的佛珠,“其实我一直以为四爷是那种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人,现在我不这么觉得了。” 胤禛坐起来,茹茹闻到酒气靠近了些:“自认为逃脱命运的总会在最后一刻发现原来还是被人在摆布。”胤禛向前坐了坐,月光也照着他的脸,方才因为吃酒而泛红的脸现下看上去竟是一片惨白,“出生是注定的,那么你的人生也是注定的,你能改变的是什么?从皇宫到贝勒府,会有很大的区别么。你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大约早就死在假山之下了,在你还为病愈高兴的时候,可会想到之后为此引来的那么多事?” “您的意思就是傻着反倒比较好?”胤禛看到茹茹笑了,她的眼里有不认同。“如果我傻着,也许对我们家是没有什么影响,可是谁来救您呢?谁来和您一起去探究秘密呢?有时我也想如果还是原来的我是不是会更快乐,可这世上没有如果,就像您作为皇子有百般的不如意被拘束,难道作为一个寻常人就能好很多么。都说人活着就是来受苦的,可我不以为然,至少我看到了这些美好的事物,”她指了指桌上的画卷,“我记住了,可以时不时拿来回顾,几次险逢大难身死,但又侥幸的活了下来,每经歷一次这样的险境我都觉得能活真的很幸运,生命是该好好去珍惜的。” 胤禛不说话,茹茹猜不透他的心思也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听胤禛问道:“你见过地狱?那是什么样子的?” “其实我见的就是百鬼夜行,一次是三十八年的中元,一次是四十一年在丰都,那是一群在地狱受苦的灵魂,他们不得因果的解脱。永在那里受罚,有朝一日偿还了债,大约就能得到转世的机会吧。” “知足常乐。可惜人总是欲壑难填。” 茹茹望着一脸阴郁的男人暗道你的欲就是天下吧,这可不是随意就能满足的,就像小说里常写的最后就只剩下孤家寡人了。 “小的时候皇后额娘曾说过每个人在世都有意义,不论早夭还是病故。被杀还是长寿。若要改变就得付出极大的代价。她的话从没有出过错,所以我从那时就知道我这一生注定艰难,汗阿玛是最让人敬畏的帝王,不论在哪一方面总是最出色的。而太子,我亲眼见到汗阿玛将他教成了光芒万丈的储君,我永远只能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直到现在我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能力去扭转干坤?” “孝懿仁皇后说您会扭转干坤?!”茹茹惊讶极了的反问。胤禛看着她,“你不信,我也不信。” 茹茹犹疑暗道难道真的是夺位的?“你为什么这么看我?我不会做出你想的事。所以皇后额娘的话一定是错了。” 茹茹很想问:孝懿仁皇后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她硬是再次忍住。等着胤禛自己往下说。但是这位皇子明显的又开始魂不守舍,茹茹见他开始揉眉心就上前半跪着小意问:“您没事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胤禛从指缝里看到她的脸,担忧而疲惫,这让他想起胤礽的话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你竟能忍住不碰。他也记得十四跟他的福晋发脾气时的话:我就是觉得她好看,她美,怎么了?琅茹茹来府邸有两年了,这两年里见她的次数就是每月的那几次。从没有好好的看过她的样子,不晓得她是清静之体的缘故。还是意外发现跟她在一起练习心法会有明显的好处,或者是因为答应过她的条件,以至于同塌而眠时竟没有半点起过男女之念。 茹茹见他一直掩着面,以为他身体不适,就更凑近了些:“您要是不舒服,就躺下歇着吧。胤禛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香味,那种醉酒的眩晕感又来了。 在一阵心悸里胤禛的灵魂就像回到了过去,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一遍遍的在洗手,每日都要沐浴,屋内不得有一丝的凌乱,发奋的习字练武,所有的一切只为了换得后宫之主的一句赞扬,可她似乎看不到自己的努力,轻描淡写的说:“这本就是你该做好的。”那个时候还很小,六岁还是七岁,在盛夏的院子里练习心法,被热到虚脱,等醒过来,床周围都放着冰,袅袅的埙音传来,苍凉而寂寞。看到他坐起来,尊贵的女人放下手里乐器说:“我很多年都不吹啦,这算是最接近天乐的声音,莲花清心咒也最适合用它演奏。不过你为什么要哭呢?”胤禛摇头眼里含着泪水,只穿着一件雪白衬衣的女子,赤着足款款走来,蹲下直视着他说:“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所以我必须要收养你,而不是留到永和宫,在那里你会死,就像蝼蚁一样的死去。”见胤禛继续摇头,她抚摸着他的脸难得微笑起来:“那么久了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回到以前。” “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强大。”她吐出了这两个字,然后搂住他在耳边低语:“改命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我要给你留点东西。”她给自己留下的有一串佛珠,几个人和一个秘密,一个关于名叫佟佳慧的女人的秘密。 胤禛觉得她并不爱自己也不爱汗阿玛,她厌恶紫禁城,厌恶宫里的一切,可她又总是流露出悲天悯人的伤感,偶尔会去帮助一些在旁人看来的小人物。这个在高处的贵妃拉着幼小的皇子,让他看清后宫的女人们盛容背后的伪诈。她用魅惑的语气说:“你看到了吗,这就是红尘三千界,这就是女人,永远为了虚幻的爱、权力、地位说着虚假的话,他们的脸涂着再多的脂粉也掩盖不了丑陋的魂魄,再亲和的微笑都能变成杀人的利器,画皮之下的腐骨不用百年就成灰,不必去眷恋,就算是我最后也会如此,所以你不要爱上谁,不要眷恋谁,那都是虚幻和肮脏的。 “四爷?”焦急的唿唤把他的灵魂从回忆的泥沼里拉了出来,说话的人有着洁净的脸庞,姝丽的姿容,她整个人似乎在发着圣洁的光芒,让躁动厌倦的心安宁,他放下手,认真的看着她。(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com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