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央的女孩子却目不斜视,端然而立。任由台下百姓与看台上的目光密密麻麻砸向自己。 在交白卷时就已经预料到的场景,的确没什么好惊奇的。唯一不同的是,人比想象的更多。 王绍玉捻须,听梁宜贞自报家门后,沉吟了一阵。 交白卷是故意的,眼前的场景似乎也在这女孩子意料之中。 很有趣。 他轻轻挥手,台下小童会意,捧着托盘至梁宜贞面前。 无数人的目光都跟随托盘,小童绷着身子和脸,只觉托盘从未如此沉重。恼人也! 梁宜贞探头一愣。 这……是那张白卷! “梁二小姐,解释解释吧。”王绍玉带着玩味的笑,说话时胡须也跟着颤动。 梁宜贞抿了抿唇,抬眼审视他。 虽一高一低隔了老远,却依旧能感到他故意搞事,看笑话的顽童之心。 王绍玉脾性古怪,史书诚不欺我。 梁宜贞心头暗笑,怪人自有怪招治,就怕您老太正经! 她眯了眯眼,勾唇一笑。 王绍玉心头一瞬发麻。又是这个表情,从前谢夫子也总这样笑啊! 像在说…准备好了吗? 不待他回神,梁宜贞粗暴抓起试卷,“嚓”地撕成两半。 以为结束了? 并没有! 她将两半试卷揉成球,向后一抛,恰入流水。 一张试卷向东流。 四下鸦雀无声,数千民众目瞪口呆。 这女孩子疯了吧? 交白卷这么嚣张? 这就是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 对岸柳枝后的少年们更是伸长脖子要看。春鸿会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敢如此叫嚣的女孩子! 青史留名,青史留名… “放肆!” 一川宁夫子忽拍案而起。 这震天一吼,像是在寂静氛围中撕开一条缝。怨声怒声喷涌而出,川宁夫子亦开始纷纷指责。 少年们亦哗的一声起哄,四周百姓更是窸窸窣窣议论不绝。 王绍玉与一众鉴鸿司夫子却稳如泰山,看怪物似的看着川宁的夫子们。 他们作甚大惊小怪? 女狂士也很正常嘛。 这女孩子很有趣啊。 徐故端坐一旁的看台扫视一圈,只笑了笑,像个局外人。 这女孩子,总是出人意料。 他使了个眼色,不到半刻,闻得衙役高唤。 “肃静!肃静!” 一个个魁梧身形,绕了好几圈,场子才渐渐安静。 王绍玉清了清嗓,打量梁宜贞几眼: “这又是几个意思?” 她也不怯,上前一步恭敬施礼: “鸟尽弓藏。字面意思。” 交白卷原非她的本意,但依着王绍玉的故怪脾气,要引起他的关注,只能剑走偏锋,越出格越好! 故而,那张白卷,不过是打鸟的弓箭。眼下没用了,自然不必留着。 王绍玉呵笑一声,吹吹胡子: “老夫是个鸟?” “君不闻,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大鹏也是个鸟。”梁宜贞含笑自若。 欲扬先抑,变着花样拍马屁呢! 这丫头脑子蛮灵光。 王绍玉道: “大鹏振翅也需借风。你连大考的试卷也不做,何来东风?如何扶摇直上?” 梁宜贞定了定神,正色道: “回夫子的话,试卷上的题学生都会,勉强答了也能得个上佳的成绩。但依卷答题,实非逍遥。” “逍遥?”王绍玉眯着眼,忽一吹胡须,“我看是嚣张吧!” 话音未落,啪地一声,扎实一掌落在案上。 川宁夫子们下意识地颤了颤。 不论台下是谁,传出去都是川宁学子顶撞鉴鸿司,日后川宁在学界还怎么混?有什么脸去各州府游学? 百姓们眼睛都直了,心直提到嗓子眼。 同是川宁人,梁宜贞什么德行,众人大抵也知道一二分。这孩子办事没分寸了些,却也不曾当众顶撞师长啊! 光天化日,不会中邪了吧? 看着众人的神情,王绍玉隐隐得意,心头满足一笑。川宁人真好玩,这女孩子该没招了吧! “我不嚣张啊。” 女孩子的声音打断思绪,得意去了一半。 梁宜贞仰起一张天真的脸,似乎看不懂看台上夫子的火气,只是在平心陈述一个事实。 她接着道: “试卷也不是全没答啊,最要紧的我都答了。” 众人一愣。 就连鉴鸿司的夫子亦面面相觑。 那分明是张白卷! 莫不是,这孩子对“答题”二字有什么误解? 看着不像脑子有病啊。 王绍玉哼笑,这孩子竟还有招呢。 他忽玩心大起,大手一抬: “你瞎还是我瞎?来说说,说说,你都答什么了?” “梁宜贞。”她郑重说出自家姓名。 一川宁夫子扶额起身: “梁小姐,不是让你让你自报家门。” 这孩子不仅瞎,还聋! 众人无奈,四周又陷入安静。同情、鄙夷,各种目光俱落向她。 梁…宜…贞… “哈哈哈!” 忽闻大笑,猛地惊人。 转头一看,只见王绍玉白须颤颤,已趴在案上笑得前仰后合。 一面拍案叫绝: “答得好!答得好!” “王夫子,”有人蹙眉扯他的衣袖,“答什么了就答得好?” 王夫子是疯了么? 身旁二位小童亦吓得脸僵。 王夫子平日不稳重就罢了,这可是春鸿会试才典啊!为人师表,就这副样子? 他们一人一边,忙架起人,不住耳语提醒。 王绍玉一怔,笑声戛然而止,这才惊觉自己还在试才典上。 他干咳两声,自以为很自然地恢复了端然姿态。 四下皆如呆雁。 今天什么日子?都疯了! 王绍玉方道: “以人为本。最要紧的是人,并非死板的试卷文章。梁二小姐,老夫这样解,可还对?” “王夫子是知音啊。”梁宜贞咧嘴一笑。 众人呵呵。套近乎不要太明显哦! 她又道: “唯有立足本心,以我坦荡立于天地之间,俯仰皆无愧,才是行事之道、为人之道。” 王绍玉一顿,神色添了半分激动: “这是谢夫子的策论。此句出自《从师论》,记载了谢夫子的先生对她的教导。这可不是广为流传的名篇,你竟读过?” 提起谢夫子谢蓼,梁宜贞肃然起敬,恭敬施礼: “慕谢夫子才名久矣,鲜有未读篇章。” 王绍玉捻须点头,又重新打量一回。 看来,这孩子不仅是小聪明。自交白卷,一步一步严丝合缝,直到一句《从师论》,既彰显学识,又表明求学之心。 算得艳惊四座。 王绍玉的语气忽变得慈爱温和: “孩子,谢夫子的文章自然极好,可这不足以上鉴鸿司。你的试卷空空如也,若破格录取,只怕对旁人不公。” “纸上谈兵,不如实践一回。”梁宜贞道,“王夫子,学生要交的试卷不在纸上。” 说罢,目光缓缓转向一位“老”朋友。 ************ 感谢大林木牛牛的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