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宁下了一场雨。 连日来的闷热,都随雨水冲散。 那几桩人命案,也渐渐被人们遗忘。百姓更津津乐道的,是新知府,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听说了么?从前的师爷因为收受贿赂下马了!” “这有什么!李知府都走了,他还留得住?我听说,川宁好些高官都被撤职,一点余地也不留!” “似乎上了些没什么背景的寒门子弟。” “你倒清楚!” “要我说,谁上谁下与咱们何干?徐知府降低咱们穷人的赋税,提高富豪的赋税,这就很好很公平。” “还有西凉河的河堤!徐知府批了一大笔整修银子,这下子就不怕夏日涨水淹庄稼了。” “捕快的巡逻管制也越发严,如今川宁安全着呢!” 马蹄哒哒经过,百姓的议论声不绝。 梁宜贞趴在车窗上,断断续续听了好些。一路之上,全是关于新知府的溢美之词。 “收买人心啊。”她喃喃道。 对坐的鄢凌波一愣,旋即道: “也做了实事。” 梁宜贞点头: “实事是一定要做的。做实事得的人心,才会长久。” 长久到千秋万代,青史留名。从前读的史书中就记载了许多。 历代勤政爱民的官员,多是这个路子。大概是见多了,也就不像百姓们那样惊喜。 鄢凌波笑笑: “宜贞通透。” 以史为鉴,自然通透。 梁宜贞含笑放下车帘,转身耸耸肩: “不过,凌波哥就遭殃了。” “哦?”鄢凌波侧头。 梁宜贞噗嗤一声: “提高豪富的赋税,凌波哥不是首当其冲么?” 鄢凌波背脊一紧。 半刻,他咯咯笑起来: “怎么,怕我上税上穷了,要赖在府上蹭吃蹭喝?” “只管的蹭,我可是要收利息的!”梁宜贞哈哈几声,又点着下巴,“你是豪富嘛,几分利好呢?” 她言语俏皮,鄢凌波也笑得越发厉害,肩头微抖: “如今是个小债主了!放心,你若想要,金山银山都是你的!” 一时之间,二人的笑声充满整个车厢。 小宝亦在一旁跟着笑,不时挠挠头。算来,少爷多少年没笑得这样开心,宜贞小姐可真是个大福星啊! 他赔笑道: “薛神医说过,少爷的心情好了,眼睛也能好得快些。依小宝看,宜贞小姐才是一剂良药。” “我不是药。”梁宜贞含笑摇头,“海燕姐才是。” 小宝一愣,不明所以。 一声噗嗤,鄢凌波与梁宜贞同时脱口: “治你的药!” 小宝讪讪撇嘴。 一想起常海燕,他只觉懊恼。自打将海燕送上山随薛诸葛学医,长日不见,还真有些想。 小宝遂道: “也就是我好欺负!海燕不过下山送药,少爷小姐还亲自去看她,却抵着小宝欺负!” 梁宜贞憋笑,抄起身旁的云头手杖一把敲上小宝的头: “她是女孩子嘛,又没了父母,自然多关心些!这醋也吃!” 小宝护住头,一脸委屈。从前只是少爷敲,如今宜贞小姐也学会了,真是四面楚歌防不胜防啊! 他求救地扯扯少爷的袖子。 鄢凌波只道: “宜贞小姐可是债主,我管不了。” 小宝摇头,无语望天。少爷要被宜贞小姐带坏咯! 鄢凌波垂头,又向梁宜贞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有的情绪,他看不见,但能感觉到。 她语气中的落寞,那样虚幻,又那样真切。 父母双亡,不仅是海燕心里的痛,也是宜贞的长痛吧。所以,她才会对海燕尤其好。 这些痛处,宜贞不说,但他不能不明白。 世人都说他待宜贞好,但那不够。他的小宜贞,值得所有的好。 ………… 近着鄢府,马车拐入角门,便不见了影子,只在巷口留下车辙的痕迹。 车后一群女孩子还挤在一处,伸长了脖子要看。 她们面容姣好,身姿绰约,一个个锦丝春衫,煞是好看。 这样多的美人,若在别处,只怕路人们又有一番围观。但鄢府周围的人早已见怪不怪。 每日不都是这般美女成群么?没人才奇怪呢! 一红衣女子轻摇团扇,一脸不满: “这回人也没见着,只见车了。” 有女孩子安慰: “别抱怨了,你好歹身居川宁,来日方长。后边那几个可都是从外地赶来的,今日没见着,只怕要多待些时候了。” “左右也近着春鸿会了,”川宁女孩子道,“凌波少爷总会去的。” “真的么?那太好了!总算能一睹芳容。” “方才隐约听见他的声音,好美啊!”外地女孩子一脸向往。 “那是!你们没见过,他真人更美!”川宁女孩子得意道。 “不过……” 一瘦弱女孩子打断,又羡慕道: “车里似乎还有女孩子的声音,也不知谁那样好命?” 话音未落,女孩子们的目光齐刷刷射过来。 与凌波少爷同行,还能一同去鄢府,这是她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啊! 瘦弱女子蓦地一颤。 女孩子们真可怕。 “哼!”红衣女子翻个白眼,摇扇更快,“还能是谁?不就是晋阳侯府的梁宜贞么!” 川宁女孩子撇嘴: “也不知有什么好的,凌波少爷当宝贝似的捧在手心!是比咱们好看,还是比咱们机灵啊?” “上回就是她,当街与蒋盈抢簪子,也太没体面了!” “后来死了的蒋盈?” “什么死了活了,那不是重点!”女孩子道,“重点是,都是川宁府的贵女,总不能她吃肉,咱们连口汤也喝不着吧?” “就是就是,不公平!” “不公平!” …… 在十来岁的女孩子眼里,这就是天大的事。不能有人说凌波少爷不好,也不能有人独占凌波少爷。 霎时间,巷口怨声载道,愤怒四起。 抱怨声随着院墙飘入鄢府,梁宜贞不及下车,只掩面一笑: “凌波哥,外面…好热情啊。” 鄢凌波摇头笑笑: “女孩子们闲得慌,不必理会。” 梁宜贞亦笑笑。 女孩子们很有趣,活人很有趣。 又道: “适才隐约闻着‘春鸿会’,那是什么?凌波哥会去?” 鄢凌波正下车,脚步一滞,不由得蹙紧了眉。 ************ 感谢憜落dē兲枾的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