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凌波轻点一下头: “有劳嬷嬷,晚辈自己走就是。” 他依旧含笑,对待下人是同样的客气知礼。他颔首告辞,自有婢女引路,只见云头手杖悬握,从容而去。 衣摆拂过梁宜贞身侧,因沾了墨,青草香夹杂着墨香,更添一分书卷风流。 只可惜,是个瞎子。 梁宜贞暗自叹了声。大抵是眉眼横波太好看,老天爷怕迷惑众生,故而收回去了? “喂!”忽一声喝,“你发什么楞?走了!” 梁宜萱瞪着她,头一扬便紧跟着刘嬷嬷而去。 穗穗在后头跺脚叉腰: “凶什么凶?我们小姐委屈着呢!今日之事,你们都别想往外摘!” 梁南淮似乎更委屈,缩在梁宜贞身侧: “贞妹妹,祖母让去呢!咱们走吧。” 他垂头丧气,含冤之态毕露无疑。 梁宜贞心头呵呵两声,越过他便走,又提高声音: “穗穗,走!让祖母评理去!” 穗穗噔噔跟上,一脸得意。这才是二小姐嘛!谁做的就等着被收拾吧! 梁南清与梁宜萱相视一眼,心下打鼓,一时将琉璃弹珠握得更紧。 梁宜贞紧跟刘嬷嬷,虽气势汹汹地行走,却三步一回头,直至鄢凌波的身影消失不见。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真是好美啊! ………… 鄢凌波行出西园,早有小厮候着,见他衣衫斑斑,直吓一跳。 “少爷,这是掉坑里了?”他十分懊恼。 鄢凌波一向爱干净,绫丝白鞋亦能纤尘不染。眼下的模样,还从未见过! 小厮挠头: “我早说跟着,偏少爷不让。纵使晋阳侯府熟门熟路,不也有意外的时候么?” 少爷眼睛不方便,到底不似旁人。 鄢凌波却笑笑,云头手杖敲了他一下: “小宝,还不扶我沐浴更衣!” 一路行来,夹道花香浮动,早莺声声。时有微风暖软拂过,传来过路婢子的嬉笑之声。 对于鄢凌波而言,春日便是这些,并没有桃红柳绿。 几人行入一座空院子,嬉笑声渐弱,仆婢清闲得很,似乎并无主家在此。 “他的梨花院落还是老样子啊!”鄢凌波笑道。 跟着的婢女见他一笑,心神荡漾,面色绯红: “凌波少爷说的是,我们世孙在京城念书,一应陈设皆不敢动。唯有日日勤拂拭。” 鄢凌波拿手杖四处点了点,触到门槛,方跨进去。 又道: “算来,快回来了吧?” “是。”婢女低头应声,“报丧信已快马加鞭往京城送去,至多月余也就回来了。” 鄢凌波欣慰点头。待他回来,孩子们有大哥管束,想也不会惹出这许多的事。 他又在肩头嗅了嗅,好重的墨香,也不知脏成什么样子! 鄢凌波微蹙眉: “伺候我沐浴吧。” 伺候…沐浴啊! 婢女面上的绯红直漫向耳根。 鄢凌波说着便将外衣抖落,向内室行去。 开始脱…脱了… 婢女掌心出汗,呼吸越发急促。 凌波少爷眼盲,沐浴自然需人伺候。可她不盲啊!他那样的美人,真是…真是羞煞人也! 小宝见婢女愣着不动,只道: “姐姐怎还站着?想看我们少爷?” 婢女一愣。 小宝忽上前一步,挡在她眼前: “烦姐姐备些热水,小弟我要伺候少爷沐浴。” 他故意加重“我”字。 婢女恍然大悟,那句“伺候”原是说给小厮听的啊!她霎时只觉没脸见人,忙捂着脸跑开。 小宝哼声嘟哝: “哼!我们少爷那般人物,想揩油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鄢凌波听见动静,背脊一僵: “适才人没走?” 小宝邀功似的上前,大拇指朝外指,还不住抖腿: “少爷放心,小宝当关,万夫莫开。才不让她看!” 鄢凌波霎时黑了脸,手杖直敲他脑袋: “狗才,外衣拿来!” ………… 老夫人的正堂中向来冷清安静,今早新寻了个粉彩瓶,插了方折枝春梅,就着春阳斑斑,才见出恰好的热闹。 这会子侯府几个孩子跟着刘嬷嬷一拥而入,就越发热闹了。 太热闹! 热闹得教人心烦! 老夫人揉着太阳穴,怎就得了这几个孽障!一天天的,没有一刻不在闹事! “凌波呢?”老夫人开口便问。 刘嬷嬷俯身行礼: “回老夫人的话,凌波少爷正在世孙的屋中沐浴,说让您老放心。” 沐浴啊… 梁宜贞侧头晃神。所谓清水出芙蓉,当真成了个洛神。 “凌波那孩子最爱干净,你们这群泼皮真是胡闹!”老夫人指着自家孩子们,“凌波在你们这个年纪,已学着经商理事。在宜萱的年纪,已是大掌柜了。再看看你们……” 老夫人一个个看去,懦弱的懦弱,滑头的滑头,只觉孺子不可教也,说也懒得说。 “老夫人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穗穗忽叉腰上前,“二小姐可与这事没关系!若非凌波少爷相救,那些墨丸就俱打在二小姐身上了!” 老夫人蹙眉,一脸嫌弃。 这丫头所言虽不错,却也太嚣张了。偏梁宜贞从来纵容不管! 薛氏与郑氏陪坐两侧,无奈又尴尬。 薛氏性子急,一把拉过梁南清便要打: “臭小子,成日抱着本《鲁班书》,那些机关可是你弄的?” 梁南清哇地一声大嚎,奔上前抱住老夫人的腿: “冤枉啊!冤枉啊!祖母救我!” 这反应快的!连知晓真相的梁宜萱亦愣了愣。有一瞬,她觉得小弟真是冤枉的! 老夫人抚摸小孙儿的头,只道: “三媳妇你稳重些,看把孩子吓的!” 薛氏瞪梁南清一眼,只得行礼道: “母亲教训的是。” 梁南清一双大眼,水溜溜地望着老夫人,似受了天大的冤屈。 “祖母啊!”他紧抱老夫人不放,“士可杀不可辱,孙儿冤枉啊!” “是啊祖母,”梁宜萱上前附和,“小弟才多大年纪,哪懂这些?” 梁宜贞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心头发笑。演的真好!从前墓中的古尸冷冰冰的,哪有活人有趣? 老夫人却不觉有趣,只觉头疼: “好了!清者自清,谁也不能冤了谁!” 梁南清察言观色,这才渐渐止了大嚎,只啜泣道: “祖母,你看这个。” 他一面说,一面将小拳头摊开。 不出所料,正是那几枚琉璃弹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