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夫人在水月庵住了几日,这几日虽说是来庵里上香的,但却闹得水月庵鸡犬不宁。 庵里的尼姑们,是敢怒不敢言,只求这位夫人能够早点离开。 这几日,可是苦了静安小师父,她几日都水米未进,即便有师姐过来探望她,都被那两个嬷嬷挡在外面。这华夫人极不讲理,静尘师太来看过静安几次,但都是哀叹连连。 静安懊悔不已。 她当时就不该逞那口舌之快,连累了师姐和师父,还有水月庵。 华夫人闹腾了这几日,正打算离开,却没想到从外面走进来的身影,竟是她的夫君——康王爷,吓得她花容失色,赶紧上去欠身:“妾身叩见王爷。” 康王爷脸色阴沉,没有理会华夫人,而是朝着那大堂里走出来的静尘师太双手合十道:“孟缄见过师太。” 静尘师太淡淡道:“这次劳驾王爷前来,贫尼还真是过意不去,还请王爷接夫人回去。” “你这老尼姑是什么意思?”华夫人凤眸一嗔,对着静尘咋呼起来。 没想到大堂里响起一阵清脆的巴掌声。 孟缄收回手,见华夫人眼中满是水光,叹口气儿让丫鬟扶着她先出去。 静尘师太道了声:“阿弥陀佛。王爷,夫人也仅是性子急躁些,您又何必怪罪于她?” “师太,给您添麻烦了,孟缄这就告辞。” 西苑里,这几日倒是静了不少。 突然没了静安那小师父叽叽咋咋的在耳边聒噪,轮椅上的女子顿觉不自在。 她推着轮椅,出了西苑,慢慢的往静安住的小院走。 这一路上,她只觉周围过于安静,整个院里的师父们都去哪了? 正找着,终于见那院口进来两个尼姑,那两个尼姑交头接耳的说着,女子侧耳倾听。 “静尘师太对那康王爷有救命之恩,特命我去山下送信,让康王爷亲自来接那华夫人走。这下,有那华夫人好看的了!” “就是,她平日里太嚣张了!那眼睛长在脑袋顶上!” 握着车轮的手一顿,五指紧紧扣在那圆润的轮面上,女子脸上血色尽退。 其中一个小尼姑看见院子里的女子,“咦”了声:“女施主,您怎么出来了?” 说着,过来推动轮椅,想把女子送回西苑。 西苑和静安所住的东苑,中间有一段距离,正好路过大堂的那条小道,女子呼吸微微一沉,才要拒绝,却见那小尼姑已经把轮椅推了出去。 迎面,正好碰上那从大堂里出来的一波人。 孟缄脚步一顿,视线落在那雪白色的背影上,问旁边的静尘师太:“师太,这位女施主是……” 静尘师太望了眼轮椅上的女子,朝那两个小尼姑吩咐了句:“天冷,还不快推着女施主回屋?” “是,师父。”那两个小尼姑颔首,推着轮椅上的人快速离开。 女子微微松口气儿,直到进了西苑,她才觉得身上的体温慢慢的恢复。 早春的气息,还是清冷的。 她入了小屋,把自己关在里面,用棉被包裹住瘦弱的身体,才稍微心安。 碰见孟缄,着实让她吃惊。 她拼命的想摆脱掉那悲哀的过去,可是,若是遇见曾经的人,该怎么办? 严风铃,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想起乌城遇见的小翠,她嘴角漾开一丝无力的笑来…… 孟缄出了水月庵,辞别了静尘师太,就随着华夫人一起上了马车。 修长的手指撩开那水色的帘子,蓝眸冲着水月庵的方向眯了眯。 旁边的华夫人语气颇酸的说道:“王爷,您是不是看上水月庵那个叫静安的小尼姑了?” “说什么哪!”孟缄冷冷的瞪过来,让那华夫人不情愿的闭上了嘴。 黑影拢上来,多日未见的静安来了西苑,静安又聒噪起来,把这几日她被华夫人欺负所受的委屈全都一股脑的说给了轮椅上的女子听。 女子静静的听着,并不打断,一双漂亮的眸子静静的望着她。 都说出来后,静安果然感觉好多了,她调皮的向女子吐了吐舌头:“谢谢你,肯愿意听我说。” 女子微微一笑,即便她满脸疤痕,在灯光下看起来很可怖,但她一旦笑起来,眉眼弯弯,那眸子也仿似带着星光般,点亮了周遭的一切。 静安忍不住说道:“姑娘,你眼睛真好看,想必以前……你也一定是个大美人吧。” 女子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她垂下眼皮,瞬间暗淡下来的眸子呆呆的望着某个虚空。 静安忙说“对不起”,记得师父说过,切莫向这姑娘提起过去,她刚才说错话了啊。 “天色不早了,该休息了。”女子沙哑的说着,委婉的下着逐客令。 静安垂着脑袋“哦”了声,觉得这姑娘一定生她的气了,不由满心沮丧,她闷闷不乐的出了屋,就听身后的女子说话道:“我并不怪你,你别往心里去。” 静安转悲为喜,连忙转头冲女子点点:“我知道啦,姑娘,你休息吧。” 见静安掩好门,消失在门口的笑脸,女子凉薄一笑。 那笑包含了太多的东西,苍凉,悲戚,哀伤…… 那种藏在骨子里,永远消失不去的悲凉…… 她没有静安那么无忧无虑,虽然水月庵的日子清苦,但对于静安来说,她身边有疼爱她的人啊,她有师姐师父,她们每天陪伴她,从小长到大,不离不弃。 而她呢? 从出生到现在,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她远去,如今,这世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换句话说,对于活着,与她有什么意义? 曾经的她,拼命的想从皇宫的那个牢笼里逃出来,不就是想与身边的人,一起享受平淡而又幸福的人生吗? 可是现在呢? 即便风景依旧,但却物是人非,严风铃,你的归宿又在哪里呢? 心无皈依,她茫然四顾的望了望空荡荡的房间,环抱住自己的臂膀,从脚底窜起一股蚀骨的凉意来。 眼前浮现过零零散散的碎片,有奇儿的笑脸,玉娘慈祥的面容,严凤蓉死前鼓瞪着双目对她咬牙切齿的模样,还有严高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神情,所有的一切,一切…… 犹如一把隐形的尖刀,捅进她的胸口,那刀口一寸寸的扩大,只露出里面翻开的皮肉,却流不出半滴血来。 她忍不住佝偻起身子,捧住心口,不停的告诉自己,严风铃,别再想了,让它们都过去吧,如过眼云烟那般过去…… 过眼云烟么? 说的轻松,那些人死去的亡魂每天都折磨着她敏感又脆弱的神经,她如一个千疮百孔的破娃娃,苟延残喘的过着每一天,每一夜…… 她本以为可以放下过去,度过这残败的下半生,可是在看见孟缄的那一刻,以前留下的痛楚又如潮水般袭来,让她几乎痛的不能呼吸。 严风铃正抓着领口,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试图放缓紧绷的神经,让那蚀骨的痛楚慢慢的消弭…… 但耳边响起开门声,她转头,赶紧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恢复常态,本以为是去而复返的静安,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