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那声声“奇儿”的呓语,让关完窗户的玉娘,又大大的叹了口气儿。 她从水盆里,把帕子捞出来,拧干,轻轻擦拭着严风铃滚烫的额头。 大抵是淋了雨的缘故,小姐回来后,就发烧了。 她不敢请大夫,怕暴露了小姐的身份,法场被劫,小姐现在成了上京人人口中的逃犯。 有人说她死了,死在了山崖,被追兵逼得跳了深渊,尸骨无存。有人说,她还活着,竟然还有人说在永丰国见过严风铃,那人说的惟妙惟肖,仿似严风铃真在那儿出现过一样。有的人信以为真,嚷嚷着要去永丰国讨伐那个妖女,但也有人庆幸,说那妖女去祸害别国的人,只要不在他们天启国就好。 “小姐,你一定要坚强,女人坚强起来,比男人还要厉害……小姐,玉娘从未放弃过你……还请你……不要放弃你自己……” 玉娘抹了抹眼泪,端起水盆,打开屋门,去换水。 门外,忽的传来玉娘的惊呼:“满……” 就再没了声音。 这是哪里? 玉娘摸着疼痛的后脑勺,望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坑坑洼洼的墙壁,地上到处是大小不一的水洼,茅草屋顶,还露着滴滴水迹。 这时,阴暗的角落里,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 玉娘瞳孔大睁,满脸欣喜:“满公子?” 从暗影里,随着一阵脚步声,走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黑衣,银面具,那露出的眸子,还是以前熟悉的神色。 玉娘站起来,走过去,但脚步又倏然停住,她望着那道身影,只觉昏暗的光线下,那安静的眸子透着诡异的亮光。 “满……满公子……” 满金华既然要见她,为何让人把她打晕,掳到这个地方? 这简陋的茅草屋,外面似乎听到了越来越烈的风声,还有哗啦啦的枝叶声,显然,这里是个荒郊野岭。 满金华微微一笑,那笑声并不复以前的温润,反倒是在凉凉的夜色下,带着一股无尽的寒意。 “玉娘,严风铃现在已经被救了出来,那……你可还记得你的承诺?” 满金华稍作沉吟,问道。 他走到一处破了漆皮的桌椅前,撩袍坐下。 模样,还是以前的清新淡雅,那修长的玉指端起茶杯,抿了口清香的龙井茶,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玉娘坐下。 玉娘抬起脚,只觉双脚犹如千斤重。 她僵硬着身子坐下来,望着对面让人捉摸不透的男子,垂下眼皮,视线落在那冒着热气的茶杯里。 舒展开的茶叶,沉起沉浮,就像这跌拓起伏的人生。 “玉娘,记得清清楚楚。满公子要让玉娘做什么,尽管说。”玉娘平静的答,现如今小姐已被救出来,她再无牵挂。 “好,很好。”满金华呵呵一笑,这笑声如三月春风,传入人耳中,说不出的舒服,但那含笑的眼底,让人感到无尽的凉意。 玉娘目光一缩,忽然问满金华:“满公子,你不会伤害小姐吧?” 对面的黑影,身姿一顿,漆黑的瞳孔,望着茶杯里的那抹碧绿,在暗影下,发黑的茶水,稍作沉默,抬起头来,望着玉娘:“她是我的神仙姐姐,我又怎么会害她呢?” “你……”袖子里的手一紧,玉娘双目大睁,几乎要瞪出来。 “怎么?”对面的人眉梢一扬,满眼天真,“玉娘,不认识我了?” 玉娘哆嗦着唇,久久才平复下心绪。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好累,好累…… 不管这世间的人,和事,如何的变化,也请让我的小姐快快乐乐,不再有悲伤。 玉娘闭上眼,眼角有泪珠划过。 “玉娘,我要让你……” 那温润的声音,如魔音入耳,玉娘猛然睁开的双目里,满是激烈的挣扎,她像是被人束缚住,捆住了四肢,动弹不得,任人摆布。 “怎么,不愿意?玉娘,别忘了你的承诺,而且,你也希望她自由吧……” 满金华淡淡的说着,双目冰冷的望着犹在挣扎的玉娘,一声声的警告道。 “玉娘……明白。” 夜色下,玉娘沉重的点头,她望着外面即将破晓的天空,如果她按照满金华说的做了,这究竟是对是错呢? 真的能让小姐安全的离开么? 这是满金华对她最后的承诺,她相信,他不会骗一个将死之人。 上京两旁的铺子,还紧闭着大门,只有留宝斋的铺门微微开着,有瘦小的男人,手里拿着抹布,哼着歌儿在擦镶在木柱子上的两块竖匾。 “是典当铺吗?”身后传来沧桑的声音,吓得那瘦男人险些从湿滑的台阶上掉下来。 他转头,看见一个年长的妇人,脸色惨白,脚下的鞋子,满是泥巴,站着的地方,很快脏了一大块。 “大娘,你这是刚从乡下走回来啊!”男人脸色很黑,他刚擦好的地板。 妇人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定银子,看见银子,男子微微一愣,他上下打量了眼,这妇人衣服虽脏乱些,但布料质地挺好,倒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下人。 “是啊!大娘,您屋里请。” 看见银子,廋男人立刻换了副嘴脸。 妇人左右扫了扫,道:“我想存个东西。” 妇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信纸上什么字都没写,只能看到薄薄的信封表面,那依稀透出来的信纸轮廓。 廋男人一愣,摆摆手:“我们这里是当铺,不能存放东西,你若是当了东西,长时间不取,我们也会拍卖的。” 那妇人出手阔绰,又从怀中拿出一定银子,那廋男人立刻闭了嘴。 “好说,好说!”廋男人盯着银子,谄媚的说道。 “你把这封信,放到柜子里锁好。如果以后,你看到一个拿着这个东西的人,来见你,你就把信给她。” 廋男人看见妇人手里的东西,立刻拿出画纸,比对着画出来。 收好信封,还有画纸,一并放到身后存放物品的大橱子里,上锁锁定。 望着那妇人出了留宝斋,廋男人啧啧称怪,真是个奇怪的人。 他握着手里的钥匙,只觉这东西不会再被打开了,索性把钥匙和其他钥匙放在一起,也没再理会。 不知睡了多久,她昏睡中,总感觉有一双慈爱的手,不停抚摸着她的脸颊,就像娘亲的手一样,一声声的唤着她的小名“铃儿”。 她睁开眼,对上了一双和善的双目。 她张开唇,哑着嗓子喊了声:“玉娘。” “小姐。”玉娘对她一笑,满脸的怜爱,但她看她的眼神,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严风铃没有多想,她呆呆的望着帐顶,问道:“玉娘,我们去哪儿?” 哪儿又是她的家呢? 没有了奇儿,没有了那抹温暖,她可会感到冷? 一双温暖带着薄茧的手,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 “小姐,不要放弃,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玉娘说道,目光温暖,暖的严风铃冰冷的心角,渐渐有了回温的迹象。 “玉娘,再修养上一日,我们就离开上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好?” 严风铃问,嘴角挂了丝无力的笑。 “好。”玉娘点头。 严风铃昏睡间,只觉手指一紧,她微微转头,看见玉娘在把一个小巧的玉指环套在她的尾指上。 她抬起眼皮,询问的眼神望向玉娘。 玉娘微微一笑:“从路摊边买的,听小贩说,这个玉指环驱邪避灾,会给人带来好运。” 严风铃端详着这漂亮的指环,说了句:“真漂亮。” 中午,玉娘竟来了兴致,做了许多严风铃爱吃的饭菜,严风铃望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她在玉娘期待的目光下,握起筷子,吃起来。 由于多日未进食,她吃的快。其实,她知道,她不想让玉娘伤心,玉娘给她做了这么多菜,她一定要吃的开心。但吃完后,她忍不住呕吐起来,吐着吐着,就满脸的泪水。 “小姐!”玉娘脸色一白,赶紧扶着严风铃坐到床上。 “玉娘,我……我吃不下……我觉得自己好累好累……”严风铃微摇着头,满眼灰败。 玉娘突然说道:“小姐,你再撑上这一天,明日我们就离开了。从此以后,你就自由了!小姐,你忘了,你说过你要看美丽的草原,大好河山,外面的空气可以让人飞起来,你都忘了?” 玉娘的话,让那暗淡的眸子,慢慢起了丝亮光。 严风铃的小手抓住玉娘的袖摆:“玉娘,我们真能逃出去吗?” 外面,她还是听到了一些风声,说上京这几日查的特别严,在抓捕逃犯! 一听到逃犯二字,她身子就莫名的发抖。 “小姐,一定能的,玉娘一定会让你逃出去的!” 玉娘眼神闪烁了下,那个人答应了她,他既然能把小姐救出来,也一定能帮小姐逃出去! 第二天早晨,上京下起了小雨。 大抵是到了夏末,初秋很快就要来临,这雨下着,周围的空气也是异常的清冷。 路上的行人,都抱着双臂,哆嗦着身子,有人抱怨着这鬼天气。这几日阴雨连绵,到处潮乎乎的。 有的人家的粮食,放在米缸里,都发了霉。加上北方收成不好,这粮食越发显得精贵,即便发霉,寻常人家把粮食从米缸里倒出来,放到桌案子上晾晒,晒干了再接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