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早晨的空气很清新,谢朗退了房,在大街上溜达了几圈。小地方的清晨总是比夜晚更加热闹,人来人往,有挑着担子卖菜的农民,也有路边叫卖的早餐摊。谢朗站在冷空气中,最后买下两个冒着热气的馒头。 将近八点半时,花锦才给他发了消息,内容是先道歉她起迟了,然后问谢朗在什么地方。 谢朗倚着桥栏杆,不急不忙地回复:[不急,你慢慢来。] 等到花锦的过程中,他无聊地扭头看向河面,南方的冬天不会结冰,河水仍旧是流动的。这条河算不上澄澈,但也不算太脏,河面上涟漪泛起,逐渐扩散。谢朗数着波纹有多少层,身后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回头,就看到花锦笑意盈盈的脸。 “在看什么呢?”花锦也凑到他身边,伸出头看向河面。 “等你等得无聊,随便看看。”谢朗摊手无奈地说,“吃早饭了吗?” 听到谢朗的话,花锦收回目光,拍拍胸口,把自己背的包展示给谢朗看,说道:“那当然了,你不是说爬山应该要很久吗,我还带了吃的呢。” 谢朗赞赏地点点头:“那就好,走吧。” 其实对于火车站后面的山,花锦是有经验的,她小学和初中没少去过,但是谢朗要去的并不是那些山脉外围的小山包,而是在更深处,人烟罕至的的地方。从火车站过去,需要先走过天桥,过了天桥,有一大片农田。这附近还有一所小学,如今正值寒假,校门紧闭,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校门外有一个开着门的小卖部,看起来刚开张,门口有两个小孩坐在小板凳上玩手机,专心致志。 花锦扯了扯谢朗的衣服,提醒道:“这应该就是最后一家商店了,要不要再买点什么?” 谢朗倒是没犹豫,他转个方向走进小卖部,扭头跟花锦说话:“行,你想要什么?” “两瓶水,两个面包,两包辣条。”花锦看着货架,伸手指过去,“……还要口香糖。” 爬山是个名副其实的体力活,尤其是对于花锦这种不热爱运动的人来说,为了保存体力,她决定少说几句话,老老实实在前面带路。过了一条尘土飞扬的马路,再经过几户人家,就可以到山脚下。花锦知道这里家家户户都养狗,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生怕从哪里蹿出来一条狗。 天不遂人愿,眼看离走完还没多远时,旁边的房子里忽然传来一阵犬吠,而后一只黑色的猎犬跑了出来,站在花锦不远的地方,冲着花锦和谢朗狂吠。花锦尖叫一声,跳到了谢朗身后。谢朗皱着眉,抬眼瞪了那狗一眼,毛色漆黑发亮的猎犬“嗷呜”一声,便乖乖地躺下,伸出舌头不停地摇着尾巴。 谢朗拍了一下花锦的背,轻声道:“没事了,走吧。” 花锦长舒一口气,只是这次她不愿意再走前面,她跟在谢朗身后,等过了山下的小溪才轻松一点。 谢朗见她如临大敌的模样,抿唇问道:“你很怕狗吗?其实那条狗不会咬人,它只是不欢迎陌生人到它的领地。” “可是它叫的样子真的好凶,很怕它跑过来就咬我一口,这家人也不把它拴住。”花锦嘟囔着抱怨。 “那你怕狐狸吗?”说这话时,谢朗看着花锦,嘴角带上若有所思的微笑。 “狐狸?我没见过,不过看电视上很可爱的样子。”花锦大方地回答,“只要它不咬我我就不怕。” 山中静谧,除却隐隐约约传来的水流声,就只有谢朗和花锦交谈的声音。若是春天来,这一带或许还会遇到别的人,可换在冬天,连鸟鸣都难得听见。 前面的小山是花锦来过多次的,其中一面有密集的坟墓,里面有一座坟上的花圈崭新,墓碑也是新立的,似乎是刚埋好的。 “那上面坐着一个穿白色碎花棉布裙的少女。”谢朗冷不丁地说。 花锦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哈”了一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他盯着那座新坟挥了挥手。 她为什么突然腿软后背直冒冷汗? 花锦战战兢兢地走在谢朗身侧,颤抖着问:“这个世界真的有灵魂吗?人也会有来世吗?” “有的。”谢朗不假思索回答道,“人死了以后呢就会去阎王爷那儿报道,然后阎王爷给你一个编号,人就按照编号等待转世就行了。” 谢朗的解释听起来跟人进银行取钱差不多,花锦放松了些,她旋即又问道:“如果人不想转世呢,或者说这个人就想逗留在人间呢?” “进了地狱还不想转世,大概阎王爷会把他一脚踹进轮回。如果是逗留人间,那……”谢朗停顿一下,看着花锦道,“会成为恶鬼。” 花锦无言,她回头看了一下那片坟墓,虽然她并不能看到谢朗口中的少女,但凛冽的冬风将她的心一并吹得透心凉。 兴许是看出了花锦的想法,谢朗安慰她说:“放心吧,她很快就会去见阎王爷了,她只是再玩一会儿罢了。” 他们绕过前山越走越深入,路也越来越狭窄,甚至杂草已经从路两边肆意生长到了路中间来。这一段路花锦走得很不安心,她脑海里循环播放谢朗的话,还时不时回过头,总觉得自己身后跟着别的东西。上山以后,山路越发狭窄崎岖,这山来的人毕竟少,更何况大冬天的,谁愿意来爬山受苦。 花锦走得正辛苦时,眼前不知道是什么一闪而过,她的脚一滑,差点跌倒,好在谢朗及时握住她的手,把她拉了回来。 花锦站稳后惊魂稳定,她捂着胸口颤颤巍巍问道:“那是什么?” “好像是野兔。”谢朗看花锦站稳才松开手,又问道,“你没事吧?” 花锦连忙挥手:“没没没,它突然蹿出来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别的什么。” 这一个小插曲倒让花锦更加小心,越往上走路越窄,并且路上杂草越来越多,如果不仔细辨认,看起来跟无路可走没有两样。行至半山腰,有一块向外突出的岩石没有任何树木遮挡,站在那个地方,可以看到低矮的小山,和远处若隐若现的城镇。花锦连忙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正想发去空间时,才留意到手机上只有2G信号,她就只好悻悻地把手机收回去。 谢朗的手不知何时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语气沉沉:“不觉得很有诗意吗?” “是。”花锦接话道,“偶尔这么爬爬山确实很放松。”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你怎么想到这首诗了?”花锦漫不经心地问道,她停顿一会儿,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说出自己的猜测,“你该不会见过李白吧?!” 谢朗摇摇头,否定道:“当然没有,我没那么老。” “哦。”花锦随着他的话松口气。 “不过我和明德宗同一年出生的。”谢朗随后打上补丁。 “……呵呵,您真年轻。”花锦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我呢,才五百多岁,当然年轻了。”谢朗不以为然,“帝俊可都十几万岁。” “神仙都可以长生不老啊……”花锦喃喃念道,“神仙就不会死吗?” 谢朗轻笑一声,似乎是在笑花锦的天真,他淡然道:“当然会了,和人一样,神也是会被杀死的,只是没人那么脆弱。” “那神也会转世吗?”花锦看着谢朗认真提问道。 沉默了许久,花锦没有听到谢朗的回答,她看着谢朗的面庞,有些不安地问道:“怎么了?” “不会,神没有灵魂,死了就死了,没有前世,没有来生。”谢朗垂下他扇形的睫毛,在花锦睁大的瞳孔中伸手摸了一下的她的头,“露出这个表情干什么,我又不会死。继续走吧。” 一时无言,花锦听从谢朗的建议,走在前面。冬天日光不足,深山的树木十分繁茂,正所谓遮天蔽日,林间雾气浓重,花锦摸一把自己的头发,带下来满手的露水。谢朗没说话,自然也不能停下来,花锦脑海里循环着“神没有来生”往前走,因此她看上去无比认真,实际上却心不在焉。 “到了。”谢朗的声音轻飘飘地从身后传来。 花锦回过神,“哦”一声停下来。 这个地方离山顶已经不远了,花锦搞不懂他要做什么,只好安静地走到一边,等待谢朗的下一步动作。谢朗在原地静默许久,花锦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她眨眨眼睛,忽而觉得谢朗全身发亮。以为自己双眼昏花的花锦揉了揉眼睛,等她再定神一看时,谢朗整个人沐浴在赤金色的光芒之中,她瞪大双眼,还没来得及惊呼,却看见红土地的山路逐渐变得透明,从地底泛出淡金色的光来。她低头,便看到自己仿佛踩在空中,底下是一条缓慢流动的金色河流,飞舞起的点点金光在花锦身旁环绕,仿若触手可得。 一时之间,花锦屏住呼吸,她低头看着这条河流,蹲下,手里掬起流动的液体,她捧在手心,轻盈得像什么都没有。她双手分开,这些东西便飞也似的划走,什么都不留下。淡金色的光芒将她整个人照映得无比柔和,这一刻,她的内心无比平静,好像与这条河,这座山,这片无垠天空下的世界融为了一体。她沉浸在这其中,甚至忘记了爬山的疲惫,忘记了前世今生,忘记了旁边的谢朗。 “很美好吧。”谢朗骤然出声。 花锦颤抖一下,回过神来,她这才发现那条金色的河流已经消失,谢朗也恢复原貌,两个人站在山路之上,山间雾气朦胧,被草木浸湿的裤脚黏在腿上,冷得浸骨。 花锦的心里竟然有些空落落的,她问道:“那是什么?” “灵脉。”谢朗淡然回答道。 这个回答显然是不能让花锦满意的,于是她急切地追问:“灵脉是什么?” 灵脉是什么? 地之所载,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却非神灵所生。数十万年前,女娲大神于海外南山第一次看到流动的金色河流,而在这条河流之上,树木郁郁葱葱,明显比别处更加茂盛,飞鸟走兽众多,还有各色各样的妖怪聚集。这条河流似乎养育着所有生灵,其间虽没有神力,却堪比初升朝日与皎皎月华。故而灵脉所生之处,钟灵毓秀,鸾翔凤集,是不可多得的宝地。然而即使是神,既不能控制灵脉,也不能预知灵脉产生于何处。人间曾有过许多灵脉,因为人类的活动大多数都逐渐枯竭了,能保存下来的大部分都是在深山中,能在无意中发现算是意外之喜。 花锦听完谢朗的解释,她赞同地点点头,感叹道:“难怪我对这山有迷一样的亲和感,好神奇的东西。” 谢朗放松地笑了笑,他正准备说话时,又忽然顿住,抬眼看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