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裳只怕是永生也不会忘记这一日。 不会忘记拿高高在上的南国家的慕容玉脸上的讽刺，和那如同一刀刀割在自己心脏上让鲜血一点点流出直至枯竭的那一笑。 慕云裳虽然只是个高门庶女，但即便是前世，也是很少受到这样的侮辱…… 除了…… 除了最后死的时候。面对着慕家嫡女慕婉清那一副颇为雍容骄傲的姿态，看着她对自己一脸不屑，高高在上地低头俯瞰，说着各种恶毒的侮辱的话…… 慕云裳心中自然是极其不快的。 但她也算是不再是昔日那个慕云裳了。 慕云裳越发能沉得住气了，当然，也是因为此时此刻的慕云裳本来也已经虚弱至极。 慕容玉一口气说了许多话。 后来仔细想来，这只怕是他生平第一次与一个不太熟悉的人居然说了那么多话。 或者该说，即便是熟悉的人当中，他也似乎很少对人说过这样多的话。 一字一句，满是嘲讽。 这样的话，任凭谁听了只怕都要对他怀恨在心的。但是慕容玉身为南国慕容亲王府邸未来的世子自然是不在意这些的。 慕容玉的确是拥有着高高在上而让人不敢惹怒的身份。所以慕云裳这会儿就算并非连回骂的气力都没有，只怕也是不轻易不敢回他一句的。这北国的等级制度就是如此森严。 这世间就是如此不公。 慕云裳不会是现在才知道的。 慕容玉那张冷酷高傲的面容，在他说着那样字字句句满是讽刺的话的时候，慕云裳已经无法忘记他，也无法原谅他了。 她其实何尝不曾想过若是能与这人为伍？ 就算不能与这慕容玉成为朋友，却也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敌人。 她起初甚至不太明白慕容玉为何要一副处处针对自己的模样……的确，她同他一般厌恶着彼此，所以她自然能明白他为何厌恶自己。 那不过是一种没来由的感觉罢了。其实也着不得什么。 慕容玉讨厌她也无妨，她不解的是他为什么要处处针对她这个区区庶女。 他的身份而言，要怎么样自然也都无妨了。可是，他有什么理由，又有什么必要去针对她吗? 身为南国慕容亲王府邸的世子，这般身份，和一个区区庶女计较，这不是降低自己的身份吗？ 当然，慕云裳又有什么理由劝诫慕容玉不去针对自己吗？ 她不能。 她妄想化干戈为玉帛的好心，看在这人眼中，不过是为了攀附他这个权贵罢了…… 是他将慕云裳那一刻难得的真心碾碎的。 在他抽袖离开的时候，慕云裳努力沉着一口气，让心中说不出的屈辱和委屈努力压制在了肚子里。 她紧紧闭上的双眼是如此用力，莫名让人害怕她再睁开眼时，那会是一双如何凌冽的双目。 但其实慕容玉说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不过，慕云裳已经不可能会忘记了……不可能会忘记这般侮辱。 不可能会忘记自己那一刻被这高高在上的少年狠狠践踏过的真心。只可惜，她所谓的真心，从一开始便是对方眼中的笑话。 慕容玉居高临下看着她，那张有着深邃轮廓的面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比以往更多了许多的讽刺，不过是在嘲笑她妄想用命去换他的取信，可惜，她虽然下手极其狠，但他是不领情的。 这天下愿意为他而死的人太多。 即便你慕云裳为我挡下那一剑又如何？ 不是你，总会有其他人。 更不要因为为我挡下那一剑就妄想什么！ ……妄想…… 是她妄想了。是她果然还是痴心妄想了。 心中虽然极其不甘心，不情愿。 一切仿佛前世临死的时候…… 被地位卑贱的下人按在肮胀的泥地上，忍受着慕家嫡女高高在上的目光，忍受着一棍棍…… 就这样在屈辱中，嚎叫，悲鸣，死去…… 慕云裳这样闭上眼许久。 那会儿慕容玉也已经走出了慕云裳的屋子。 其实他的心中已经不平静了。 从他莫名其妙对着慕云裳说出第一句极其不屑的话开始，到最后那一连串身为南国高高在上的未来亲王世子的那番傲慢言论……慕容玉看着一子不语，闭着眼，死沉一般的慕家的庶六小姐。那个时候，他的心里，居然是极其平静的。 慕容玉说到底还是愧疚于慕云裳的。 虽然他自然是不愿意说出口的，但是很显然他也不至于把慕云裳讽刺道那般的地步。 但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其实他也是经过一些考虑的。只不过…… 慕容玉走在慕家的大院，忽地停下步子，抬头，远处是不算过分明媚的天。 他忽地觉得自己虽然心底始终很平静，就好像是平日的任何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时候。可是…… 慕容玉又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再次抬起步子，他便再没有任何眷恋了。 而慕云裳自然是更加没有什么眷恋可说。 说了实话，为慕容玉挡了那一剑，她现在任然不后悔。因为挡剑的时候她自己也没有料想到。但是后来她陷入昏迷之时，她意识尚且清醒的时候，她也确实是有过盘算的。可是…… 慕云裳闭着眼，深深又沉了口气，才又睁开眼。 慕容玉…… 她不曾想过要招惹这人。 那一剑，她也是自愿。他愿意怎么说便由着他去吧。只当作还他人情。 但他既然始终厌恶她。 那么…… 再度睁开眼之后，她面上就又是一脸平静。 慕云裳始终是慕云裳。 但是，这时候的慕云裳又是有些不同的。她不该为了这等琐事烦恼。 事实上，慕云裳很快就忘了这件事情。——她是那种早知道许多事情既然不值得就不该在意的。自然何苦再去为难自己？ 至于那个慕容玉。 她…… 她恨。 不是恨他不领自己的情。 而是恨他不应该小看了自己，不应该践踏她的尊严。而且，她已经在心中发誓。 既然他要如此无情，她自然也不会下轻手。不过是君若无情我便休，何况他们已经是彼此两清的人。 总有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