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元宫里, 大太监王喜得了小太监送来的消息, 面色一变：“这……这是要变天啊！”
他推门进去，就见梁栎正在批改奏折, 明亮的烛光之下, 渐渐变得成熟起来的梁栎也愈发有帝王威仪。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他也知道王喜不会无缘无故这样无措, 知道定然是有大事发生, 心下一沉，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回禀陛下, 是蓬莱阁传来消息, 柔安公主中了毒，太医正在救治！”
不是朝堂上，也不是战事吃紧, 他下意识的就放松了一些。
不过想到是梁楠中毒，牵扯的定是后宫，他又觉得烦躁：“中毒？太医院可有回禀具体情况？”
一面说着, 一面站起身来, 黄汤也是近身伺候，看见他有出门的打算，叫了小太监去准备风灯、仪仗等，自己去拿了玄色的鹤羽夔龙纹大氅。
“尚未有消息回禀。”王喜见他松了口气, 有些不敢说出剩下的话，但是更不敢隐瞒：“蓬莱阁的太监说，柔安公主是因为喝了姚妃娘娘奉上的汤才中毒的。”
“姚妃？”梁栎更是动了怒，凤目一瞪气势更显, 他掀开袍子就要往外走，黄汤要给他披上大氅，被一把推开：“这不可能！”
外面仪仗轿撵自然已经排开，皇帝的排场自然人不少，梁栎却难得觉得这些人有些耽误事。
王喜知道他着急，将抬撵的太监催个不停，自己跟在旁边一溜烟小跑。
干儿子黄汤因为聿合公主的原因，在蓬莱阁太皇太后处有些脸面，因此被他打发了提前过去问询情况。
这是明智之举，等得皇帝到了蓬莱阁门口，黄汤已经等在门口了。
梁栎快步往里走，免去黄汤行礼，黄汤便在他身后一步之距将知道的事情一一说了。
原来今日他离开后，姚妃娘娘见太皇太后身子不适，晚膳用的少，替陛下心疼太皇太后的膳食。于是让婢女月明使了银子，在太皇太后的小厨房，亲自下厨做了一道牛乳鱼片汤，让月明带着两个人送进了内殿。
这汤太皇太后自然是不会喝的，也不屑于搭理她。
柔安公主见她受挫，又突然念起了往日的感情——毕竟，今日驸马的事情已经查出，姚妃娘娘在皇帝跟前也帮着说了话，所以梁楠见她这样被皇祖母冷眼，这才想着将汤喝一些，也算是做给公里人看看。
可是坏就坏在这里——才喝了没几口，梁楠正对着太皇太后说了两句话，突然就大口大口的吐了血。
太皇太后看着嫡亲孙女在自己跟前被投毒吐血，而且这汤还是为她准备的，自然是大怒，只是她身体刚好，怒急攻心反而晕了过去。
所以太医院不仅要替梁楠解毒，还要为太皇太后救治！
“那姚妃呢？”
“据宫里的人说，姚妃娘娘当时就懵了，回身给了月明一个耳光之后，就跪在殿外请罪，说是……被小人蒙蔽被旁人构陷的，请太皇太后查明情况，然后叫着要等陛下前来查清楚！”黄汤这样说着。“婉容嬷嬷看一团混乱，就叫了朗卫进来暂时将娘娘请回了殿内，并未受到冷待。”
只是梁栎不知道，黄汤这些话，都是来自正好在现场的梁柒转达。
梁柒是看着姚画扇端来牛乳鱼片汤的，她大概是知道太皇太后早些年日常会进些牛乳，以为太皇太后爱吃，才选择了这道汤，证明她体贴孝顺。
再说了，她也笃定太皇太后不会喝一口；她做来也不是给旁人喝的，不过是个工具罢了。
可是，梁楠喝了，还中毒了！
她第一时间怀疑的就是月明，是她提醒她尽孝心，也是她帮忙打下手帮忙端汤的。
梁柒也知道，这药不可能是姚画扇下的。
这汤的材料都是太皇太后宫里的，姚画扇做汤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端汤的人又是她的心腹月明。
如今她已经是后宫中隐形第一人，太皇太后退居蓬莱阁又病重，萧太后说是后宫主事，却也基本不多问事，很多事掌事太监或是宫人，都会直接去问询姚妃。所以她虽然只有一个公主但是宠爱不减，如今只差生下皇子固宠了。
如果此时几乎是‘明目张胆’的下毒毒害太皇太后，不是傻是什么？
可是，不是姚画扇，又会是谁呢？是月明？是梁楠自己？还是……
皇祖母突然晕倒，她也来不及想太多，旁边又有太监，她只能当个帮忙递湿毛巾的宫女守在一旁，等太医诊治的结果。
皇祖母……皇祖母才刚好一些，如今又是一次重创……她几乎不敢往后想了，整个人都有点抖，却只能强自按耐住。
相比较她，婉容嬷嬷却相当沉得住气，甚至还隐隐给了她几个安慰的眼神。
梁栎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他第一个要来问候的自然是太皇太后。
太医直接回到：“回禀陛下，臣等已经为太皇太后施过针了，暂时平复下来，正在睡着。只是……只是太皇太后的脉象非常奇怪，时稳时沉，时现时隐……臣有些拿不准，等喝完汤药之后再重新诊脉。”
“恩，尔等多尽心力，太皇太后好转，朕有重赏。”
这里诊治了一段时间，为梁楠诊治的太医也有了进展。
自然不能在太皇太后这里审问了，梁栎留下众人好好照顾太皇太后，自己带了剩下的人去外殿——还是先前审问霍步轩那个地方。
正好，姚渺也跪在那里。
此时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整个蓬莱阁已经点上了灯，昏黄色的灯光下将整个宫殿蒙上了一层光晕。
出了事情之后，被首要怀疑的自然是姚妃和她的宫女月明。
月明是宫女，婉容嬷嬷却也没有擅自做主，而是叫了今日值守的卫尉看押，他们毕竟是皇帝亲卫。
姚渺是一宫之主，又是公主生母，况且真相未明，只能将她暂时留在蓬莱阁的外殿里。
也没有派宫女太监守候，和自己主子一样，婉容嬷嬷也是尽量忽视她的。
因此梁栎一去，就见姚渺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明月，一面擦着眼泪，一面低声絮语。
葵花纹雕窗为框架，明月清辉下的宫墙为背景，窗前的丽人袅娜修长，好似一幅画，又好似是乘月而去。
“渺渺……”下意识的，他叫出了这个只在私下无人时，他才会叫的她的名字。
窗前的宫装丽人回了头，见是他，红着的眼眶里有泪珠盈眶。最后，她却是忍住了泪，遥遥朝着他拜了下来：“陛下……”
似是想求情，又像是辩解，最后却是什么都不曾说出来，却又是什么都说了。
梁栎不是没有怀疑过她的，这是他的本能，虽然已经派了人去查明结果，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去怀疑。可是现在看见她，他又只觉得心疼，这么多年，真心的仰望着自己的姚渺，全心全意信赖依靠自己的姚妃。
“到底是怎么回事？”
感受到了梁栎偏向的黄汤在低头行礼告退的时候，默默的将心思按下，退了下去。
姚妃自然也感受到了他的意思，自然不会再做出哭啼啼的弱势模样，而是非常信赖的将自己知道的一一说了：“……臣妾做汤用的都是厨房里的食材，旁边也一直有负责太皇太后膳食的人在，做好之后也是她们帮忙装好，然后月明端好送过去的，沿途都是有人的。”
清楚明了，食材来自太皇太后宫中，做菜时有人看守，汤好之后盖上盖子月明端着，一直到梁楠喝下去，几乎都是在众人眼皮底下的。
可是，梁楠还是中毒了，而且毒发作的很快。
“刚刚下面的人也查过了，食材都是完好的，月明身上也没有发现任何有毒的东西。”
“那碗筷呢？”
梁栎看了她一眼：“也没有任何发现。”
外面王喜躬身行礼，有事禀报。
梁栎招手让他进来，可是，却不是有进展之类的好消息，甚至，是个坏消息。
“……太医说，柔安公主吐血止住之后，突然身下出血，却是怀有身孕，已经二月有余，如今孩子已经不在了，而且日后，会与子嗣有碍。”
这是大将军霍家的嫡子，还是皇室的后代，却再今日出了事。
孩子……姚妃心下一沉，她刚开始也以为是梁楠自己服毒，为了报复自己。可是，这个女人怎么舍得拿自己的孩子来做赌？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肚子，本来还算有把握，如今却是越来越慌了。
**
梁楠出事，自然是要通知霍步轩的。
他其实才刚回去，葛巾是跟着他一起回的霍府，事情已经暴露，如果把她单独留在外面，孩子可能随时会出事，是意外还是不幸，谁也不能界定。
葛巾也知道，主动跟他回去，也做好了被冷待一段时间的准备。
霍步轩心里有火，已经烧了大半日了，正想发作，她肚子里又是霍家的长孙。
正打发人将她带下去，宫中就有人通知他进宫了。
是梁楠又闹出了什么事吗？心底这样想着，火气被压抑之后反而越烧越猛烈，他心里偶尔也会想，当初和她成亲的时候，他也是喜爱过她的，为什么成亲之后，她越来越无理取闹，总是耍性子，远远不如……是他自己错过了吧！
直到到了蓬莱阁之后，他听到了太医说的，梁楠有了孩子，俩个月身孕了，如今孩子掉了。
这才是他们霍家的嫡子，带着皇室血统的孩子啊！他这个时候才有一点后悔，应该把她带回去的，这个孩子多么重要，是能延续血脉的存在，是可以让他们家和皇家联系更为紧密的存在！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太皇太后很快就醒了，也知道梁楠没有了孩子，长长的叹了口气，她道了句：“这就是命啊！”
梁柒进宫前，她不想她再沾染这些是非；可是梁楠醒了，梁柒想要过去，她又不打算阻拦她，既然进宫了有想做的事情，那就去做吧！
她还没死，这天，她这把老骨头还能帮她撑一撑！
太皇太后身体稍微好一些，梁柒思考再三，还是跟着婉容嬷嬷一起去了梁楠所在的偏殿。
和下午时候有些怨气相比，那朵娇艳盛放的玫瑰，如今像是被抽干了水分一样，彻底的枯萎了下去。
换了干净的衣服和被褥，还熏了宁神的香气，整个屋内还是有股散不去的血腥气，那是一个刚刚萌芽的小生命死去的味道，也是一个鲜活女人衰败的味道。
好像是知道来人是谁，半闭着眼睛的梁楠睁开了眼睛，麻木的神情，却意外显得疯狂的眼神：“是我自己喝的。”
婉容嬷嬷已经将人打发了下去，只带着易容后的梁柒。
可是梁楠好像根本不在乎，她看着账顶绣着金线的石榴纹，又说了一遍：“你知道的吧？我把药放在花钿里，喝汤的时候放进去了，谁会留意我额间的花钿里呢？”
梁楠平时服饰爱好华丽，会配合发型在额间或点或画花钿，宫中诸人也习惯了她这样的装扮，就像是习惯了多年前爱穿红衣的聿合公主一样。
药是黄色的，冷却之后会凝固，她就点在额间。好像美貌和妆容都失去了欣赏的人，好像没有人注意到她今天花钿的样式与往常不同。
花钿不会轻易融化，只有茶水浸泡才能使之落下，她之前喝茶的时候装作不小心洒湿帕子；然后喝之前，利用擦脸的时候藏在帕子里，喝汤的时候整个吞下去了，她出事之后，也无人记得那个时候她额上是空的。
吐血弄脏了衣服和面容，宫女帮她清洗换衣，更是将最后一丝痕迹抹去了。
“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一个不被母亲期待的孩子，一个父母已经互相生厌恶的孩子，本就不该出生。”这样说着的梁楠，眼角的那滴泪飞快的顺着眼角滑进了鬓发里。
婉容嬷嬷毕竟只是个奴才，不是正经长辈，很多话都不适合她说，因此她只问了这一句，就带着梁柒走了。
她的身体状况问太医更清楚，梁柒只想知道这毒是不是自己下的，她又是否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不过，她确实没有想到这些年过去，成亲之后的梁楠反而能狠得下心了。
有些怀念那时候在宫中和她争风的梁楠啊，会生气会吃醋，还有一颗鲜活的心呐！
事情好像没有什么进展，朗卫虽然一直守着皇宫，但是后宫是皇帝的后宫，很多时候他们行事都有限制。
钟牧在事发之后就被叫进了宫，他直接去了被朗卫拘押起来的月明那里，姚妃娘娘不能被审问，可是她的宫女自然可以。
月明是宫女出身，之前一直在宫中做小宫女，姚妃刚进宫的时候只是个美人，那个时候月明就被分配到她宫中，并不贴身伺候。
她被姚妃救过命，之后就更为亲近她；姚渺从美人到嫔妃，她则是从小宫女一路到大宫女，成了姚渺最为信赖的心腹之一。
事发之后不到一个时辰，月明也没有受刑，只是被看押着。
她有些害怕，因为她知道这件事如果查到最后，除非是查到这件事和她主子半点干系都没有，她才有可能平安脱身。
可是，也有可能，和她们主子有关，或是背后之人不能示人，她或许，会被当成棋子当成罪人牺牲掉。
这就是宫女的命运啊！
既然如此，那就做一个忠诚的宫女吧，效忠自己的主子，就算是死了，是报恩，也是希望主子以后能照看自己的家人。
她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