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长吏张欧和太中大夫贾谊同岁，两人都是刚刚弱冠的年纪，虽然算不上大，可他却因是家中最少庶子的缘故，比之刘恭身边所有人都更为早熟。
这早熟表现在生理上，便是丞相长吏张欧在十二岁上就得了他的第一个儿子，也就是后来被刘恭召入皇宫，陪伴天子玩耍的安丘侯庶孙——张彬。
“唯。”
丞相长吏张欧得了吩咐，恭敬地应一声诺，然后退出房门往前厅走去，准备继续招待皇帝派来的使者。
功臣子弟中治刑名的人才虽然不少，但是如丞相长吏张欧为人这般忠厚听话的，却并不多见。
而这一点，才恰恰是左丞相陈平喜欢他最主要的原因。
————
长安城，未央宫，宣室殿。
刘恭与左丞相陈平对面坐在偏殿之内，四周几个火盆燃烧得正旺，又有火齐屏风和绣幄阻挡住了外间吹来的寒风，是以并不感到寒冷。
刘恭这会儿已经将自己的意思阐述明白，他只是要开始改革币制，却并不是要在此时就私铸问题与诸侯硬抗。
虽然说起来有些拗口，但一想起史书所载汉武帝推行五铢钱，花了整整三十年的时间才算初见成效，刘恭对此事还是很有耐心的。
“皇帝果然是想借此重提私铸之事！”听罢沉吟片刻，左丞相陈平还是有些不放心，捻了捻颚下银须。试探着问道：“陛下可知当年太皇太后颁行八株钱仅仅三年，何故却中途废止？”
要做可以，不过若是像高后吕雉当年那样半途而废。让质量上乘的铜币流入市场却不能占领市场，那除了将货币价格提高白白便宜他人之外，国库还将亏损一大笔钱。
这是决心问题，谁也不能保证一旦新币开始投放，不会再次发生诸如战争、天灾等等问题而导致中央的财政困难，无法将政策坚持下去。
“隆虑侯将兵自南越班师，预计下月就可到达长安。”斟酌了一下语句。左丞相陈平提醒道：“陛下此举如若半道而废，除了徒耗财力，让不法之徒继续壮大之外。却是于朝廷毫无益处。”
《汉书.高后纪》：“七年秋九月，南越侵盗长沙，遣隆虑侯灶将兵击之。”
七年九月，南越再次发兵入侵长沙。
第四代长沙王吴若遣人赴京告急。高后吕雉闻信大怒。即命隆虑侯周灶领兵击之，却值五六月天气，暑湿正盛，士卒不服南边水土，酿成大疫，死者无数……
当年最终导致改革失败的原因有很多，吕王吕嘉所代表的民间私铸不绝只是一个方面。
而匈奴与南越两线同时发生战事，使得朝廷无力继续不计损耗地将钱币推行下去。才是高后吕雉放弃改革最重要的根本原因。
五年春，南越王赵佗称帝。发兵攻长沙，残破数县，虏掠人畜货物而去。
六年冬十月（注1），太后以吕王嘉居处骄恣，废之。
夏，匈奴寇狄道，攻阿阳。行五分钱。
考虑到当年的八株钱改革，就是在这样内忧外患的情况之下被迫废除，左丞相陈平担心刘恭会吕后重蹈覆辙，也不是没有道理。
想想果决如高后吕雉，都败退在这么大的压力之下。眼前的天子虽已加了元服，但毕竟还是个少年……
现在隆虑侯周灶马上就要班师回京了，不论他是不是无功而返，出征年余归来，总是要恩赏将士、抚恤死者。
这一笔笔开销，也都是钱啊！
左丞相陈平这是在提醒刘恭，推行新币一旦进行就不能随意停止，可是当今国库的财政状况，真的已经可以负担起这可能是无底深渊的损耗了吗？
还是说，天子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前途多么艰难，也要将它咬牙坚持到底。
“这些朕都明白。”刘恭听得此言感叹一声，脸色也逐渐转为凝重。
“太皇太后的八株钱重如其文，废止之后，那些人倒是连采矿的本钱也省下了。”抬头看着左丞相陈平，刘恭随即冷哼一声，道：“如今诸侯已呈尾大不掉之势，朕不过是担心若还对此事一直放纵下去，届时……”
“陛下说的极是。”左丞相陈平点了点头，一脸赞同道。
从当初梁王吕产死后的分梁为二，到加封赵王刘遂幼弟辟强为河间王就可以看出，眼前年轻的天子对于诸侯是多么忌惮。
“再加上太皇太后驾崩之后，齐王刘襄那一系列明目张胆的‘篡位’举动，皇帝心里留下阴影，害怕诸侯势力过大，一心想要削藩也是人之常情。”左丞相陈平满心理解地暗暗想着，嘴里却在宽慰刘恭，道：“如今大局已定，即便诸侯门心里有些别的想法，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陛下春秋正富，大可以徐徐图之……”
“其实丞相是不反对朕改币制的，是吗？”刘恭淡淡一笑，打断了左丞相陈平。
从齐王刘襄檄文中的：“皇帝春秋富，未能治天下。”到左丞相陈平刚才的这句：“陛下春秋正富，大可以徐徐图之。”
两句话同样是说刘恭年纪正轻，但这其中的意义，却是截然相反。
这些宽慰话语从自己一路提防的人口中说出，顿时让刘恭凝重的心情放松了不少，道：“朕只是想着迟早有这么一天，既然意外的事情谁也无法保证，那么当然是越早越好。”
“陛下主意已决，老臣当然没有意见。”左丞相陈平拱了拱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可见天子的心意十分坚决，遂也跟着笑道：“既是如此，那臣这便回去着手准备，到时自会安排几个忠诚可用之人，以供陛下差遣。”
当年八株钱被废之后，改行的五分钱虽然也是名存实亡，但却仍有小规模铸造，左丞相陈平所说的可用之人，指的便是这些工匠了。
此时专门的铸币机构还未成立，所谓“水衡都尉”这个官职亦没有设立，所以一应铸造所需工匠器具都还留在宫外官署，由丞相府属官负责统领。
“待到陛下诏令下达之后，臣也会让有司加紧对民间私铸的管理。”左丞相陈平想了想，继续道。
丞相长吏张欧治刑名家，既然天子要重新禁民私铸，倒正好可以让其一展所长。
“到时朕会专门成立一司，派遣专人负责管理铸币事宜，其下设‘均输’、‘辨铜’等职，让他们各尽其责。任命一系列官职之后，铸币之事便由少府直接管辖。”闻言点了点头，刘恭道：“既然诸侯想要私铸牟利，那朕的天子私府，自然也可跟他们一较长短。”
***************************************************************************
注1：这里需要注意，汉初以十月为岁首，所以史上的“高后五年春”和“高后六年冬十月”，其实并不是真正过了一年，实际时间只是现在意义一年内从春天到冬天的间隔。
唔，再次佩服一下自己，编故事都搞得跟真的一样~而且没准，事实还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