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牟侯国的封地东牟县在齐国东莱郡治下,其都便是今山东牟平宁海镇,那是位于烟台东南的一处临海所在,与齐国都临淄也算是有些距离。
这也意味着,就算东牟侯刘兴居回到了侯国,其实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而朱虚侯国所领的朱虚侯县属琅邪郡,其治所在今山东临朐县东南六十里,离临淄虽然近了许多,但是却同样不在齐国都附近。
所以当刘恭在筵席上暗暗盘算,想着怎么无声无息解决掉齐王刘襄的时候,他的注意力也就从没有放在朱虚侯刘章兄弟身上。
毕竟,且不说朱虚侯刘章兄弟能否以就国彻侯的身份接近齐王刘襄,就算刘恭能以利益许诺使得他们兄弟为自己所用,也必须为此应付一系列麻烦,譬如:所谓诸侯王庶子的“宿卫长安”之职。
朱虚侯刘章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之国不是目的,东牟侯刘兴居只不过是借此表达自己态度强硬罢了。
“罢了,你要怎样,我随你一道就是。”朱虚侯刘章话一出口,再次叹了口气,无力地垂下了头。
“那么兄长明日……”东牟侯刘兴居见哥哥终于服软,眼中立时异彩连连,忙收敛起阴鸷的面色,似乎又变成了那个躲在兄长羽翼下的幼弟,用商量地语气,小心翼翼说道:“明日可愿去见天子了吗?”
朱虚侯刘章“恩~”了一声,总觉得不知为何隐隐感到。自己这个决定将会颠覆所有的一切,道:“你说怎样?”
东牟侯刘兴居暗暗窃喜,每次行动都是哥哥冲锋在前。自己在后,果然今次也不例外。
俯身靠近哥哥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对着他耳朵压低音量:“你只需要如此这般……”开始密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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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未央宫,沧池边。
“你就是新来的黄头郎(注1)?”沧池监看着从未央宫西北方向被宦官一路引领而来,然后在自己面前停下施礼的邓通,好奇问道:“是今年赀选入的宫?”
池监隶属少府。宦者署便是少府于未央宫内的办公场地,黄头郎不过是池监手下掌管船舶行驶的吏员,说白了就是皇家的船夫。只有在皇室游湖之时,才有可能见到天子。沧池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少年有钱参加赀选,却最终又被派到这样一桩差事。
顿了顿。见眼前少年没有立即作答。沧池监也许发现了自己问得确实有些失礼,遂轻咳一声,复又肃容道:“方才是从少府官署出来吧?”
“仆的确是由少府官署出来,便被带到此处。”邓通读书不行,人却不傻,他知道这位上司为何有此疑虑,于是腼腆一笑,恭敬应道:“仆身无他能。唯善濯船而已。”
“善濯船?”沧池监颇具“威严”地哦了一声,心中大为轻蔑:“黄头郎怎么可能不会濯船?连个郎官都选不上。看来这竖子除了没本事之外,也没甚后台。”
又仔细看了邓通两眼,沧池监大人也便对眼前这“小白脸”失了兴趣,淡淡摆摆手,吩咐属官带人下去安置不提。
在“黄头郎”邓通就职的同时,另一个同样是参加赀选,名叫张释之的年轻人,也刚刚通过考核任职骑郎,被宦官带领着来到自己被分配所在的官署——郎中府。(注2)
显然,这个叫张释之的年轻人,待遇比邓通要好上太多。
“这位是中郎署长冯卿。”领路宦官向官署内坐着的一位老者施礼,而后转头看着身后的张释之,解释道:“李郎将(注3)今日恰好沐休,张郎自与中郎署长冯卿交接,奴婢这便要回去复命了。”
“你下去吧。”不待张释之答话,因最近天子任人唯亲心情不好中郎署长冯唐就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道。他正在考虑该怎么上疏劝谏,才能让天子不将国家大事当做儿戏。
《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冯唐者,其大父赵人。父徙代。汉兴徙安陵。唐以孝著,为中郎署长,事文帝。”
中郎署长冯唐在家乡以孝著称,也是由此被推举为郎官,谁知年过五十还不得升迁至他处,一直窝在郎中府里,虽然秩比二千石不算低就,却是在二十几岁的郎中令周亚夫手下做事,心情郁结也是常理之中。
因此刻天色尚早,中郎袁盎刚好也在郎中府待诏,见状心知自己这位上司忧国忧民的老毛病开始发作,眼前这郎官又是新来不知道规矩,加上中郎署长冯唐脾气倔强,难免会节外生枝。
上前几步,中郎袁盎朝张释之拱了拱手,岔开话题,道:“某姓袁,名盎,字丝,忝为冯公属下一名中郎。不知……”
其实史上中郎袁盎与中郎署长冯唐都是敢于直谏之臣,不过中郎袁盎为人处世更懂得变通罢了。
“仆名释之,字季。”张释之闻言知意,也忙拱手回礼,道:“不久前刚刚参加赀选,任为骑郎。”
骑郎为天子侍从,亦属郎官一种,其上有骑郎将统辖,隶属郎中令,入守宫室,出充车骑。
《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张廷尉释之者,堵阳人也,字季。有兄仲同居。以訾为骑郎,事孝文帝,十岁不得调,无所知名。释之曰:‘久宦减仲之产,不遂。’欲自免归。中郎将袁盎知其贤,惜其去,乃请徙释之补谒者。”
中郎袁盎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帮手,开始建立起人脉,而他的死对头中郎晁错,出路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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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未央宫,宣室殿。
“钱者亡用器也,而可以易富贵。富贵者人主之操柄也;令民为之,是与人民共操柄,不可长也。”太中大夫贾谊稽首拜道。
“……币制就混乱,民生多艰。奸钱日多,五谷却不为多。”太中大夫贾谊再稽及地,道:“又有诸侯各自铸钱,国用富足。朝中之权旁落。吴王刘濞开豫章铜山铸钱,吴钱遍布天下。”
“高祖以为秦钱重难用,更令民铸荚钱。这是从高祖时就沿袭下来的政令。”刘恭看着手里太中大夫贾谊刚刚上的一份奏疏,闻言皱了皱眉,道:“先帝与太皇太后均曾明令禁止,只是收效甚微。莫非你又想禁诸侯私铸?这如何可行?”
诸侯王在国内铸钱得利已经有几十年了,现在叫他们吐出这份收益来,那肯定会直接逼反了他们。
不是有人还说,汉文帝送邓通铜山任其铸钱,就是为了与吴钱相抗吗!虽然刘恭心里并不认同这个观点,但那人登基之后放民私铸的举措,确实不可否认,是有一部分来自诸侯的压力在内。
“陛下可还记得太皇太后曾于二年七月下令“行八株钱”,而后颁布了《钱律》,禁民私铸一事?(注4)”太中大夫贾谊却不气馁,拱手说道。
“当年的吕王吕嘉因八株钱而废,我怎么能不记得?”刘恭心说:“可惜这是皇室私隐,不好宣之于口。而且吕氏得罪天下诸侯,这中央铸钱损害诸侯王利益也是其中一项。”
“《钱律》并未废止,但是民间依然私铸成风。”仔细回想了一下,刘恭缓缓说道:“朕记得六年的时候,太皇太后不是废八株钱而改行五分钱了吗?太皇太后都做不到的事情,朕现在如何能做!”
“难道陛下要听凭诸侯继续壮大下去么?”
“这……”刘恭正自犹豫的当口,耳边忽然响起了晁错对景帝说过的那句经典台词:“今削之亦反,不削之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注5)”
禁!还是不禁!这是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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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黄头郎:汉代掌管船舶行驶的吏员。后泛指船夫。《汉书音义》曰:“善濯船池中也。一説能持擢行船也。土,水之母,故施黄旄於船头,因以名其郎曰黄头郎。”《汉书.佞幸传.邓通》引此文,颜师古注:“土胜水,其色黄,故刺船之郎皆著黄帽,因号曰黄头郎也。”
注2:因《史记.吕太后本纪》:“入未央宫门,遂见产廷中。日餔时,遂击产。产走,天风大起,以故其从官乱,莫敢斗。逐产,杀之郎中府吏厕中。”可知,郎中令官署名郎中府,在未央宫内。
注3:《史记.李将军列传》:“及孝景初立,广为陇西都尉,徙为骑郎将。”李广现年六岁,这不是他,只是我考据上瘾而已。
注4:吕后二年下令“禁私铸”的具体举措是颁布了一系列“盗铸钱法”,这些盗铸钱法就是《二年律令.钱律》。
注5:出自《史记.吴王濞列传》:“晁错为太子家令,得幸太子,数从容言吴过可削。数上书说孝文帝,文帝宽,不忍罚,以此吴日益横。及孝景帝即位,错为御史大夫,说上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