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元年,冬十月甲子,帝加元服,见于高庙。赐诸侯王、丞相、将军、彻侯、宗室下至吏、民金、帛、牛、酒各有差。赐中二千石以下及天下民爵。毋收元年、二年口赋。令天下酺五日。
诏曰:“夫赦令者,将与天下更始,诚欲令百姓改行洁己,全其性命也。自今以来,有司无得陈赦前事置奏上。有不如诏书为亏恩,以不道论。定著令,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赏赐多寡,大赦诏书,这些都是左丞相陈平与有司一早就已经拟定和准备好了的,刘恭更通天冠服出现在高祖庙外受群臣跪拜之时,自有随行谒者在旁高声对诸人宣示。
登车銮回,轰轰烈烈的皇帝冠礼就此落下帷幕。
没错,不用惊讶,就是这样结束了。
古往今来,你见过几个在帝位上加冠的皇帝除了名外还有字?且不说臣下有什么资格为天子取字,就算取了,谁又能直呼天子之字?
先皇孝惠帝虽然满心不愿地依据母命娶外甥女为后,但是当他给自己这个所谓“嫡子”起名为“恭”的时候,却肯定是包含了对年幼外甥女发自内心的怜爱。
《白虎通.姓名》:“或傍其名而为之字者,闻名即知其字,闻字即知其名。”
与“恭”同意,又能够让人“闻名即知其字”。
如果有机会让父亲取字,刘恭的字应该是叫做“敬”吧。
“恭者。敬也。在貌为恭,在心为敬。”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下,先皇孝惠帝唯一能够为自己这个可怜地外甥女做的一件事情了。
……
长安城。未央宫,前殿,外朝。
应钟(注1)之钟响彻在整个未央宫的上空,庆祝天子元服的宴会正在未央宫前殿举行。
诸侯王与彻侯、将军、宗室班次未变,也不知任书用得何种手段,竟使得齐王刘襄在席间一直面带微笑,似乎对皇帝亲政也太不在意了。
宴会与大朝会当天的设宴没有什么太大区别。标准流程依旧是入席之后,先由宗室朝臣依次上前为天子奉贺,说一些祝福吉祥的话语。
但刘恭关注的不是流程。所以他还是从中找到了些许不同,连最可能会捣乱的齐王刘襄都安静下来,诸侯王与朝臣们看热闹的表情明显消失不见了。
酒过三巡,刘恭毫无征兆地忽然停杯重重叹了口气。临近御阶的地方闻声气氛顿时为之一变。
随即这变化马上被后排那些时刻对皇帝保持三分关注的众人发现。他们诧异地朝御座方向望去,一时间,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效果真好啊!”刘恭见状心中暗暗得意,整个胸腔里充斥着与上次被全场瞩目截然不同的感觉,对自己说道:“这才是九五至尊应该得到的真正待遇!”
因为说出一件石破天惊的事情受到关注,那是任何人都可以做到的,而通过细微动作让全场注目,就只有当你成为全部人的焦点才有可能。
侍中张辟疆做为席上赞者。随侍刘恭左右,此时凑趣问道:“陛下何故如此?”声音不大。却刚好可以让前排诸侯王与重臣们全都听清。
很明显,这又是一出少年们自编自导自演的好戏。
左丞相陈平环顾四周,饶有兴致地捻须含笑看着刘恭,静静等待皇帝的回答,他也想见识见识这位少年天子的手段。
“朕,想起了赵王叔。”刘恭随即感伤说道。
——————————上下章节分割线——————————
如果不计吕氏被诛之后刘恭为安抚诸侯而新立的赵王刘遂,那么刘恭亲身经历过的赵王共有三位。
赵隐王如意被害的那会儿是孝惠元年,刘恭当时还没有出世,素未谋面的他当然不能计算在内。所以这三人分别就是:赵幽王刘友,被废嗣的赵共王刘恢,还有就是被贬为庶人,发配原籍的前赵王吕禄。
不过此时,吕禄所代表的吕氏一族还是所有人心中禁忌,再加上刘恭所言又是“赵王叔”,那么能够对得上号的,就只有赵幽王刘友与赵共王刘恢了。
实力派演员代王刘恒装模作样了一辈子,怎么会看不出刘恭的刻意演出,闻言很快就反应过来,心道:“能够被皇帝称之为王“叔”的,除了高祖诸子受封赵王者不需做其他人想,三兄如意与六弟刘恢皆无后,那么除了五弟刘友……”
转头看一眼两席之外,因年纪太小而被安排与惠帝诸子坐在一块儿,年不过八岁的赵幽王刘友长子赵王刘遂,代王刘恒沉吟着想道:“莫不是,他想再加恩于刘遂,拉拢这个娃娃以向群臣显示自己的仁德吗?还是说,他要将这些小诸侯王们连成一线,以他们为将来臂助?”
想到此处,代王刘恒的心中更是惊疑不定,如果说前面的事情都是左丞相陈平代为安排,小皇帝只不过照本宣科背熟了台词,那这次他表现的神态动作,显然不是背几句台词那么简单……
“难道是我们以前都小看他了!”怀疑一旦产生,就会在人心里如野草般不断滋长。
咽了咽口水,代王刘恒强抑住心中惊惧,微微侧头朝左丞相陈平方向看去,希望可以发现一些端倪。
可惜,除了一脸意味不明的微笑,左丞相陈平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其他人倒是没有代王刘恒心虚之下的这般敏感,他们只是想起了天子当时立赵幽王长子为赵王时,亲口当着几位重臣所说的那句话:“赵幽王幽死,朕甚怜之,已立其长子遂为赵王。”
大家都清楚皇帝身为高后嫡孙,说出这种话来已经是极限,他不可能全盘否定高后作为,最多也就是承认她受吕氏蒙蔽罢了。
死,那只能怨赵幽王自己命不好,熬不到查清真相平反那天。
谁叫他自己对后宫治理无方,入京后还出言冲撞了太皇太后,这才惹祸上身。
“赵王叔友受吕氏之女所诬,朕……”轻轻叹了口气,刘恭似是自语说道:“太皇太后一时气愤,才会将王叔置于邸而不肯见的。”
说到这里,刘恭转头对阶下的左丞相陈平道:“朕欲以赵幽王少子辟彊为王,丞相以为如何?”
封王就必须割地,不过自从高祖刘邦分封诸子为诸侯王之后,中央政府就再也没有从自己的土地上分割出半片地方了。
不论是吕氏三王还是惠帝诸子,其封国不是从其余大国割让,便是继承自绝嗣的刘姓诸王。
“原来是这样。”左丞相陈平暗暗点头,很快就记忆起了梁王吕产死后,刘恭将分别将原先割齐国之地而王的济北王刘朝,济川王刘太迁为梁王与山阳王,不动声色把梁国分为梁、山阳两国的事情。
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站在刘恭身侧的侍中张辟疆,左丞相陈平心道:“恐怕这封王是假,削藩才是真吧。赵国,毕竟还是太大太富庶了!”
此时的赵国早已被高后吕雉一分为二,当年封先皇孝惠帝次子不疑为恒山王,这个恒山国便是从赵地分割而来,恒山王刘不疑死后,恒山王位才由襄成侯刘山更名刘义接任。
于是拱了拱手,左丞相陈平配合说道:“陛下仁厚,臣以为可于赵地另置河间国,立其为河间王。”
***************************************************************************
注1:依《月令》所载:“孟春之月,律中太簇;孟冬之月,律中应钟。”东汉和帝孟春之月冠而撞太簇之钟,故而刘恭孟冬之月冠而撞应钟之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