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循吏传》颜师古注云:“(朝会殿)丞相所坐屋也。古者,屋之高严,通呼为殿,不必宫中也。”
汉初受周礼影响,此时丞相(相国)权利之大,甚至于可以在其府中辟殿,专事用于百官朝会,称之为“百官朝会殿”。
而为了方便丞相府出入百官,丞相府四面辟有四门,每当国有大议,天子车架甚至都会亲幸其殿,参与决定重大政务。
这也是为什么高后吕雉要设左右丞相,又以亲信情人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不治事,令监宫中的原因。
不通过这样的方法分薄丞相权利,难道伟大的一代女主,立三王、废少帝,政不出房户,而天下晏然。刑罚罕用,而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而衣食滋殖的吕后,就是个只会让情人“令监宫中”,好方便偷情的荡妇吗?
十月初六,乙卯。
长安城,北阙甲第,丞相府,百官朝会殿。
昨天便是五日一度的休沐日(注1),所以今晨一早,各司主官就穿戴整齐来到此处,准备与左丞相陈平商讨或者是处理重要政事,最主要的,还是以奉常张苍为首等一众礼官的到来,他们是为了继续商议和安排天子冠礼的。
至于位于左丞相陈平之上的右丞相周勃,除了朝堂位次高些,还能指望连丞相是干什么都不明白(注2)的一介武夫,可以把繁琐的政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吗?
少顷,左丞相陈平身着黑色朝服,冠以三梁进贤。腰佩紫绶,下坠丞相金印,在御史大夫曹窋的随从之下缓步入殿,场中群臣皆恭谨上前施礼。
礼毕入座,左丞相陈平环顾左右,除右丞相周勃等人之外各司齐至,遂先问跪坐于身侧的奉常张苍。道:“先帝冠四加,今天子欲定朝仪,奉常认为此例可行否?”
很显然的。既然刘恭要制仪,那么他的施政方式,乃至于一言一行,将来都可能是要作为先例传承下去的。所以这项象征着天子“冠而听治”的人生大事。自然更是不能马虎,用四加还是五加,这是一个问题。
“古礼,周天子冠五加,行得是衮冕之制。”奉常张苍想了想,道:“秦废六冕之后,汉兴因袭秦制,高祖制长冠以谒宗庙。从此不复衮冕。依理而论,此次一切皆依先帝法便可。”
“那要是陛下欲复古礼为六冕呢?”左丞相陈平淡淡一笑。问道,眼角余光却在注视着殿内诸人的反应。
周礼六冕制度的特点是:“诸公之服,自衮冕而下,如王之服也。”也就是说,如果不算皇帝的祭服衮冕,那么平时朝会谒见,所有人的衣冠都是相同的,甚至有时还可能出现臣下冕服高于天子的情况(注3),这是当时“等级君主制”(臣亦是君,不过爵位不同)的表现。
刚愎自用的秦始皇为什么要废除六冕之制?说穿了,不就是跟以“子议父,臣议君。”为由废除谥法一样,为了突出君臣之分,以“官本位”代替“爵本位”,想要以此独尊吗!
而对某些人来说,周朝的王国分封制度,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这……”奉常张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待要出言反驳,想想却又不敢,一时间无言以对。
汉兴不过短短三十几年,在朝许多人都经历过先代“暴秦”,甚至是生于战国,对于始皇帝为什么要废六冕,大家都心知肚明。
小行人,哦不,因制诸侯朝觐之议有功,小行人晁错已经被刘恭提为中郎,随侍天子左右,与他的死对头中郎袁盎职位相同了。
中郎晁错见状微微皱眉,他才二十出头,正是最血气方刚的时候(话说晁错这辈子都很刚毅),最大的政治抱负,就是加强中央集权,甚至于因此而死,对左丞相陈平的话尤其不能赞同。
于是不顾身份低微(其实也不算低,只是资格太低),中郎晁错出班朝左丞相陈平拱了拱手,道:“丞相此言差矣!”顿了顿,组织一下言辞,中郎晁错昂首道:“始皇废六冕,其目的乃是为了‘尊君’,今天子意欲复古礼,为的亦是‘尊君’,此二者殊途而同归。是故六冕虽为古礼,试问陛下又怎会复此已弃之制呢?”
左丞相陈平的心思都在观察百官表情上,起初尚未注意坐在最末,毫不起眼的中郎晁错,直到闻得声响,才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年轻人,疑惑问道:“你是?”
不论是身为奉常掌故,还是迁为小行人之后,因为两者皆有直接负责的上官,是以左丞相陈平虽知道此人,但却没有真正见过。
还是奉常张苍记性好,见有人为自己解围,转过头去,一下子就认出了自己曾经的属下,解释道:“他是陛下新任命的郎官晁错,曾为奉常掌故。”
中郎晁错低头再施一礼,恭敬地确认了奉常张苍的话,道:“陛下因臣通晓礼乐故事,特让臣来此处,以供丞相差遣。”
“哦!”左丞相陈平点了点头,原来是那个为皇帝制诸侯朝觐仪节,又被委以接待诸王重任的年轻掌故。
重又扫视殿内一周,见似乎真的没有其他人对此议有什么反应,左丞相陈平这才对中郎晁错淡淡笑道:“言之有理!圣明不过天子,陛下自然是不会这么做的。”说罢转头对奉常张苍道:“那就效法先帝,以四加为制,一应仪节,就劳烦奉常整理出来,再与有司细细商议。”
“没有看出场中朝臣的问题,不过发现了一位敢于直谏之臣,倒也算是有些收获。”左丞相陈平如是想到。
异性相吸,指的,不单单只是性别。
……
长安城,未央宫东阙,尚冠里。
“尚冠者,长安中里名。帝会朝请之时,即于此里中止息。”尚冠里位于长乐、未央两宫之间,原本就是达官贵人时常往来的所在,是以这日中尉魏勃大摇大摆来到此处,并未刻意隐匿自己的行踪。
时值正午,从街头走到街尾,再由街尾回到街头,闲逛多时的中尉魏勃许是感到了腹中有些饥饿,便走近一家卖饼的商铺前,对着当街叫卖的点老板要了一碗饼饵,准备先暂时充饥。
“饼,并也,溲面使合并也。”此时的所有面制食品,统统称之为“饼”。饼饵,也即是饺子。
因为还没有到老百姓的饭点,此时的饼铺里只有一位食客,显得有些冷清。
挥手示意随从在外等候,中尉魏勃不以为意地走到那人面前坐下,看着那正对面前汤饼(即面片汤)“细嚼慢咽”的男子果然是自己要找的人,不禁面露喜色,略带兴奋地开口道:“仙长果然还在这里。”
那人穿着粗布所作的直裾,以缁撮束发,普通文士打扮,闻言缓缓抬起头来,待看清来人之后,才放下手里的筷子,继而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抽出一方丝帕,仔细拭了拭嘴角,缓缓道:“大人来得却比想象中迟。”
这副派头,再配上这爱死不活装深沉的性子,却不是已经进化成“神棍”的任书是谁,不过他那稀疏的山羊胡子,怎么就变成关公美髯了?
瞄了一眼铺外的大街,中尉魏勃低下头去,歉声道:“长安城中多是各家耳目,为避开他们,是以来晚了些。”
任书“恩”了一声,淡淡扫了下他的衣饰与街外随从,便知这是借口。
哪有避人耳目还穿得这么招摇,带这么多人的,生怕目标不够显眼么?这招分明就是引人耳目,让大家注意不到自己这个普通食客,如此一来,还用得着避什么人?
不过既然中尉魏勃明知会被看穿还以此搪塞,显然就是让自己不再追究之意,任书遂点了点头,道:“大人如今可是相信了吗?”
“仙长神机妙算。”中尉魏勃无比诚恳,道:“魏勃岂能不信。”
其实中尉魏勃刚才迟迟不进饼铺到处乱转,就是在街上考虑要不要来找此人——这个前几天刚刚碰到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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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注:不要乱想,我思想很纯洁的,真的!
注1:《汉书.张冯汲郑传》:“孝景时,为太子舍人,每五日洗沐。”
注2:《史记.陈丞相世家》:“右丞相大惭,出而让陈平曰:‘君独不素教我对!’陈平笑曰:‘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即问长安中盗贼数,君欲彊对邪?’於是绛侯自知其能不如平远矣。”
注3:汉明帝复冕,后世冕服实际上已与周代有很大不同,而唐初之时武德冕制依照《周礼》,恢复冕服“君臣通用”原则,就由此引发过很大争议。参见《旧唐书.舆服》:“若诸臣助祭,冕与王同,便是贵贱无分,君臣不别。”“司礼少常伯孙茂道奏称:‘诸臣九章服,君臣冕服,章数虽殊,饰龙名衮,尊卑相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