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午后的阳光总是温暖的。金橘色的阳光照耀着大地。暖暖的照在每一个生命之上。不论富有还是贫穷；不论高贵还是卑贱；不论健康还是病弱；不论男女；不论老少；不论是人还是“非人”。 吃过了午饭，莫离早早地占据了阳光最充足的屋顶，没有形象的仰面躺成一个“大”字，露出随着呼吸起伏的肚皮，呼声不断，震飞了想在树枝上落脚的鸟雀，嘴角还流着透明的液体；花月也坐在大厅里靠门边的雕花鼓凳上，手执一个白马尾拂尘打盹，甚至连有人进入厅中也不曾知道。 曼娘正在卧房中午休。在感应到有人进入大厅后，猛的睁开眼，就瞬间出现在厅中。而在厅中，除了正在会周公的花月就只有一个身穿红衣的小女童。小女童长得粉雕玉琢。一张小脸白皙如玉，但与曼娘脸上的毫无生机的白皙不同，前者有着健康的红润，一看就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睛的眨动而扑扇，黑色的眼睛亮如黑色的宝石，却始终看向曼娘。 曼娘刚开始看见这女童不禁有些疑惑：这女孩莫非是外出时与家人走丢了而误入舍得阁？但曼娘再细细打量，却发现她虽然长得十分讨人喜欢，但眉宇间神色淡然，缺少小孩子的好奇与天真，隐隐的让她有种熟悉之感。 曼娘与小女孩就面对面的站着，互相看着对方。一个直接而警惕，一个含蓄而镇定。 难道是我太多疑了？面前的小女孩确实是凡人，但为什么让我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甚至……还有一丝其它不明的感觉。曼娘心中飞快的想着，但面上仍然平静无波的看着对面的女童，并不打算先开口。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耐心。 僵持的氛围很快就被打破了，小女孩走近她身边，向曼娘伸出一个肉乎乎的小手，手中攥着一个东西。 曼娘低下头看着她道。一双幽黑深邃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女童，似乎要将她一眼看穿。小女孩也对着她的目光，不躲不闪。 “是有人让你送东西给我？” 小女孩闻言偏着头，咧嘴一笑，露出了一粒粒洁白如玉的小牙，一双明亮的眼睛也笑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等到曼娘微微弯下身子，伸出手时，一个晶莹剔透的淡紫色珠子就落在曼娘的掌心上。曼娘一见这珠子心中略略吃惊，她知这是出自舍得阁之物，难怪会在小女孩身上有熟悉之感。刚想抬头问话，却看到小女孩已经扭着胖胖的身子跨过高高的门槛，离开了。 “怎么了？” 花月打着哈欠睁开眼睛，看见曼娘站在面前，脸上一红，低下头小声道：“我不是故意想偷懒，刚才是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花月说完也不见曼娘有所回答，就抬头看向曼娘，却破天荒的看见曼娘看着一个小女孩的背影很是专注。于是也顺着曼娘的目光看向门口处。待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时，略有诧异道： “咦，那不是张府的二小姐吗？她怎么来了？” “你怎知是她？” “她身上的那条石榴红襦裙是不久前在锦绣庄定做的，我那日去庄子里买衣服时见过的。锦绣庄的老板还说，用这料子做小孩子的襦裙的还只有这张府一家。” “你知道她？” “是啊，她是张府的二小姐，当今祥昭仪的妹妹。我记得前些日子刚过完生辰。人人都说她长得好看，长大了说不定比她那位姐姐还要漂亮。据说，生下他们姐妹的那位张夫人年轻时也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不过可惜，这孩子却是个哑巴。”花月说道这儿，语气中也透着几分惋惜。 曼娘听后不再言语。只是定定的拿着手中的珠子，却也想不明白这个孩子会把这个珠子拿给自己。 难道说…… 曼娘把目光放在那珠子上，神情严肃了下来，瞳孔忽然间紧缩：“怎么会……” 花月顺着曼娘的目光看去，看到曼娘白皙的手上放着一颗紫色的透明珠子。那珠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光华流转，散发着诱人的美丽。 花月有些疑惑道：“这不是前些日子‘舍去’的籽鱼吗？”花月仔细打量道：“咦？怎么这个籽鱼里面不是鱼，而只是一个种子？”说着，看向了曼娘。 而曼娘也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已经变得空荡荡的籽鱼。 只是鱼没有了，老板为什么这么紧张？难道……还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吗？花月心中隐隐感觉到不安。 “这里曾经是有过一条鱼。不过这鱼被强迫退化成种子的原始形态了。”曼娘淡淡道。 “这个……籽鱼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能让老板你这么在意。”花月见曼娘脸色不佳，小心翼翼地问道。 “籽鱼，指的是这紫玉石中之鱼。是由石中的种子生长而成的。”曼娘用指尖点了点位于珠子中央的种子。 “它依靠食人贪欲而生。人的贪欲越多，它生长的越快；同时，为了生长，它也会引诱人们产生贪欲。鱼越长大，它诱惑人心的力量越大，会让人产生更多更大的贪欲。” “那籽鱼是怎么引诱人们产生更多的贪欲的呢？” “人的贪欲本来就是无限的。如果此时的贪欲被满足了，那么很快就会产生新的更大的贪欲。欲望被不断的满足、膨胀、再满足……越来越多的贪欲是籽鱼最好的食物。为了得到食物，它们有自己一族的特殊力量，可以帮助人达成心愿，堪称心想事成。所以也有一种说法称它们是‘如意鱼’。” “‘如意鱼’？这个名字听起来还真是让人想要得到它。” “但是……”曼娘拖长了声音道：“有得必有失。好事是不可能永远都会有的。” “那些拥有籽鱼的人会怎样？” “呵……”曼娘轻轻勾起了唇角，幽黑的双眼闪烁着不明的光泽。 虽然曼娘唇角上扬，但花月却清清楚楚感受到了曼娘唇角上含着的冷意，心下明白绝不会是什么太好的结果。 “籽鱼不会永远待在里面的。直到有一天，籽鱼食了足够多的贪欲成为大鱼，它就会撑破珠子。那些珠子的持有者就会被籽鱼活吞入腹。而籽鱼也就会趁机遁入水中，直接化而为蛟。如此一来，可省数百年修行。” 虽然花月心中有所准备，但还是被曼娘说出来的结果惊到了。从像葡萄一样的东西中长出的鱼就已经是匪夷所思了，更令人更为惊讶的是这鱼竟然还能帮人完成心愿，甚至靠吃人化形为蛟。 “这样的修行方法未免太残忍了，竟然还要吃人。” 曼娘挑眉，声音平淡无波道：“没看出来你还是菩萨心肠。不如你以后顿顿吃素好了。那些被你吃进肚的鸡鸭鱼肉可也都是活生生的命啊。” 花月被曼娘这么一说，顿时就说不出来话了。自己就是靠吃别的动物的命生存的，怎么能够指责籽鱼呢？但一想到被籽鱼吃进肚中的人都是自己的同类后，心中还是有些不快。 “弱肉强食，本是天地万物生存之道。食人，也只不过是籽鱼的生存之道，何谈残忍？况且，你把他们当做同类，但是那些人又是怎样对你的？我想，你应该没有忘记你是怎么来到舍得阁中的吧？”曼娘边说边转身自顾自的上了楼，留下了一脸落寞的花月。 然而曼娘此刻的心境并没有像表面那样平静，有些事情让她也不得不陷入深思。 不论是动物还是植物，“生长”的力量都是巨大的，不可逆转的。幼小的种子在黑暗中沉睡后仍可以冲破千百倍重于自己的泥土而发芽；柔嫩的根系为了生长可以刺入石中寻求养分；蝶可以咬破自己的茧；蝉可以用柔软的身体冲破自己躯壳的束缚……可以说，生长的力量一旦开始，无人可挡，更不可能被逆转。自己手中的籽鱼究竟是怎么被变成这个样子？是何人所为，又意欲何在？ 曼娘闭上了眼睛，静静想着。在看到这个籽鱼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脑海中一闪而逝。正待她想要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想法时，却被突然醒来的花月打断了。此时想要抓住它，却怎么也找不到踪影了。曼娘绝对想不到，自己被打断时想要抓住的想法会对自己有多么重要。即使她能够压制住花月的诅咒之力，但此时她还是被花月的命格影响到了自己——尽管只是一点点。 曼娘苍白的指尖一用力，那紫色石珠立刻就在她的指尖就化为飞灰，悄然而逝。 “失去了价值的东西，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关于这个未能成功化形的籽鱼的故事，要从半个月前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