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3月10日,对于在港城服刑的14k大佬洪汉亦同样是个重要的日子。
上午十一点十分,他在港城最高刑事法庭的申诉人席位,坐着等待最后的开庭宣判,以此决定他是获得自由,还是重新回到监狱。
宣判之前,头戴假发套的英国法官面容阴森可怕。
卷起黑法衣的袖子,像是要对在法官席前面站着的洪汉亦加以严惩似的。
他的表情在威严傲睨中显出了冷酷和无情。
但是,在这一切表面现象的下面,洪汉亦却感觉到法庭是在故弄玄虚。
因为他知道这次申诉翻案,阿霞可没少花钱。
具体数字他也不清楚,反正是在不惜重金“打捞”他。
不但律师请的是全港最大的律所,最有名的律师团,一水儿的英国人。
甚至就连一些相关人员,阿霞都做了必要的“疏通打理”。
比如原有证人,比如陪审团……
他面前这个严肃的法官,则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所以别说他本来就是被冤枉的,就是他真做了那些事,应该也没什么关系了。
他惟一担心的就是当初把他送进来的那个英国警务大佬不肯善罢甘休,不想让他出来,或许为了阻止他还会在背后做点什么。
不过最后这一刻,洪汉亦真的放心了。
因为无论是律师还是旁听的阿霞,都是态度淡然,目光坚定。
这种自信满满的姿态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尤其是阿霞,不但坐在观众席里流露出了激动和期待,甚至还冲他有点得意的微微一笑。
再想想,港城颇有影响的《南华早报》在今天的早上,就发表文章预测他上诉一定会成功。
这就更让他完全把一颗心放在了肚子里。
果不其然,当法官站起来厉声地批评了一通洪汉亦前半生的江湖罪恶史,公然把他定义为“港城社会最腐朽份子”之后,然后俯视了一遍律师递交给法庭的一大堆鉴定报告和新证人的证词。
法官皱了皱眉,耸了耸肩,好像产生了一种违背他的本来愿望的信念,下面所说的,都是强烈违背他个人意愿而秉承法律公平性,不得不说的话。
“……但是,鉴于法庭最新看到的补充证据,证明了警务人员提供的原有证据和证词存在着重大漏洞。由于港城警方未能进一步出具相应证据,没能形成完整的证据链。鉴于法律的严谨性,因此我宣布因证据不足,撤销原判。原本因娱乐场所贩卖违禁品而获刑二十年的洪汉亦无罪释放。此判决当庭生效。由于此前洪汉亦已经在狱中待了四年之久,如洪汉亦据此以冤案的名义将港城警方告上法庭,申诉索赔,需要递交申请,由高等法院另案处理。”
随着法官的一锤落地,无论是洪汉亦的律师团,还是旁听席上的阿霞,又或是洪汉亦的小弟们都欢呼一声,站了起来。
一个个兴高采烈,喜笑颜开。
而洪汉亦本人,更是一股由衷的畅快之意,更是从心头涌到了喉咙,穿过紧咬着的牙齿的缝隙溢了出来,迫切对外表达。
“我自由了!我自由了!”
他伸出双手,由身边的法警解开了手铐,几乎是飞步走向了阿霞,和其抱在了一起。
“恭喜您,洪先生!”律师团大律师们也各个走过来恭喜。
“谢谢。你们太棒了。”
“应该的,洪先生……”
周围无数恭喜的声音,洪汉亦伸手回应好意,但此时仍然没有放开阿霞。
他真的太激动,太高兴了。
本来还有长达十六年的刑期呢,就这么一笔勾销了。
要知道,虽然他在监狱里的待遇远远高于普通犯人,但滋味同样不好受。
尤其是把他抓进来的英国人还有过特殊关照。
所以在里面,他可没少和看守他的人起过纷争。
谁是把他拯救于水火之中的恩人他清楚着呢。
此时自由对他已不再是一个抽象的字眼,它已成为有形的、实实在在的、一种
能够享受和感受到的东西。
自由意味着呼吸新鲜空气,无人打扰,不用排队吃饭,不用老听铃声。
它意味着热水澡、香皂、奢侈舒适的生活,不用再时时刻刻提防身边有人用磨尖的牙刷捅你,不用再担心睡觉睡到半夜会有一条绳索勒住你的脖子,让你一命呜呼。
它意味着你有名字而不是号码。
它还意味着他重新获得江湖地位和尊重,可以扬眉吐气,让那些在你落难的时候落井下石的鼠辈们胆颤惊心,难以入睡。
最重要的,是他终于和自己的骨肉,自己的女儿团圆了。
所以当洪汉亦在阿霞和律师团的簇拥下走出法庭,面对法院门口挤满的各路媒体记者时,他满脸是笑,朝着无数个电视镜头和照相机伸出两根手指,做出“v”字胜利的手势。
拍下了一张相当著名的照片,出现在了当天的报纸上。
他甚至没有想到,自己的这张照片对于港城电影都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实际上,因为法庭上法官最后的表演太过天衣无缝。
宣判之后,洪汉亦一方的喜悦和高兴,对比警方代理人和法务代表垂头丧气,目光冷冰,不屑一顾的神色太过明显。
所以哪怕洪汉亦本人入狱真的冤枉,他确实是沉冤得雪。
但他今日恢复自由,仍然被众多媒体解读为了正义的失败。
他的喜悦,是成功逃脱法律制裁,玩弄了法律的洋洋得意和趾高气扬。
这就导致这件事不但成了一个标志性的司法事件,而且此后很多港城警匪片都有类似的桥段。
即坏人被抓,但是无法定罪,最后被无罪释放。
放出来之后的坏人不断的嘲笑警察无能,嘲笑司法就是扯淡,嘲笑新闻舆论就是被利用的玩物。
不过这对洪汉亦却是无所谓的,他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他只在乎自己重新拥有的一切,以及想尽快离开这里,去见自己的女儿。
更何况骤然获得自由,他对外面的环境还有点不适应。
上了来接自己的汽车,一下看到港城高楼林立,五颜六色,繁花似锦的街景,一时间眼睛都不够用了,由衷感慨,“港城好像没变,又好像变了,真够繁荣的,比我记忆里的样子强百倍啊。”
阿霞自然懂得他的心情,“泰迪哥,你在里面吃苦了。一会儿到了家,你先迈个火盆,用柚子叶好好去去晦气,再洗个澡,我们还要带你好好大吃一顿。啊,对了,小芝麻还要你带她去看电影。她这两天可高兴了,就盼着你今天回家呢……”
洪汉亦高兴的简直合不拢嘴了,不过他也因此越发感动,忍不住握住阿霞的手。
“阿霞。真的辛苦你了,没想到,你这么有本事,居然这么快就把我从里面捞出来了,而且还在外面把小芝麻和兄弟们照顾的都这么好……”
小芝麻,就是洪汉亦对自己女儿的昵称。
他对钱财、女朋友什么的都不是很看重,但女儿却是他的心头肉,兄弟义气也是他割舍不掉的东西。
这番话说来,百分百的情真意切。
喜滋滋的阿霞则摇摇头,正想客气几句。
不过还没等她说话,坐在前面副驾驶的胜仔就附和起来,主动为她摆功劳。
“泰迪哥,这话你说的太对了。霞姐的本事是真的大,自从你出了事,我们当初的地盘就被那些同门给瓜分了。就连土瓜湾老家也没能保住。那些不讲义气的家伙说是帮忙代管,实际上就是吞并了我们。我们的人,有一大半也没骨气,心甘情愿改换门庭。而那些不想给别人当看家狗的,为了防止别人寻仇,只能跑路喽。我们几个走运,一直跟着霞姐,跑到了日本东京,不但没受什么苦,反而过得还满舒服。每天有酒有肉,还能打打柏青哥,泡泡三温暖呢。日本东京的经济繁荣极了,霞姐在东京先是在银座开了个好赚钱的夜总会,然后又拿赚到的钱,开了停车场公司。东京的停车费简直是天价,我们兄弟现在每天光收租就收到手软啊。大佬,不是我夸霞姐,我是第一次知道做正行能这么容易赚到钱的。比我们当初开地下钱庄还要舒服呢……”
这番话可是大大超乎了洪汉亦的想象。
毕竟他在里面没办法知道阿霞在外面的详细情况。
虽然知道阿霞过得不错,否则不会有财力来搭救自己,但毕竟没有时间详细打探下。
他只是一厢情愿的认为,阿霞在外面肯定还是干捞偏门老本行。
如今发现阿霞居然能靠正行发家致富,这可是把他完全惊呆了。
“阿霞,阿胜说的是真的?没想到你这么能干。看来留在我身边,给社团帮忙,还真的委屈你了。你明明是个商业天才啊。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只让你读个短大,我应该送你去澳洲留学才对,哎呀呀,浪费人才呀……”
这下阿霞被夸得可真是要脸上发烧了,她连忙解释。
“泰迪哥,你别听阿胜胡说八道啦。他知道什么,就会替我吹牛。”
“吹牛?”
洪汉亦看看胜仔随之一脸无辜,无比愕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不会吧?阿胜为人我了解,向来是‘老忒’一个,说话夸张点或许有,但胡说八道从没有过,砍人他在行,吹牛皮他不在行的。今天能替你说这么多话,肯定是因为真心佩服你。你就不要谦虚啦,坦白讲,你能带他们做正行也证明有成绩,连我也很服气你……”
这下胜仔是笑了,可阿霞更承受不住了,连忙说出真相。
“泰迪哥啊。你有所不知啦,虽然现在我在东京做正行做的是不错,可那不是我自己的本事啊。是有贵人相助啊。”
“贵人?”
“对啊。就是原先在大陆京城,做领带的曾先生介绍给我们的那位宁先生嘛。你出事前几个月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啊,我记得,很年轻很英俊的一个年轻人,要兑换日元去东京开餐厅的嘛。在大陆,他要兑换的金额可是不少。哦?难道你后来在日本遇到他了?”
“是啊。他开的餐厅很成功,非常高档的中餐厅,赚了很多钱。而且还给了我很好的建议和很多的帮助,我能有今天多亏他帮忙。实际上,我们现在在东京的产业都是跟他合股经营的。否则的话,我还凑不到足够的钱来港城为你打官司。”
阿霞越说越兴奋,那种真心佩服的神情,让洪汉亦想起来刚认识阿霞时,当初她看自己的眼神。
“而且他最厉害的地方,你知道是什么嘛?是他对时机的把握。泰迪哥,这次来港城救你,就是他提醒我,跟我说刚刚经历过股灾,所有人都是最需要钱的时候。在股市上亏本的人需要钱急于翻本,没亏本的人也需要钱加仓,会想要大捞一把。所以现在是金钱威力最大的时候,只要有足够的钱用于上诉,很大概率会帮你翻案。果不其然,有钱能使鬼推磨,真让他说中了。我们这次拿出七千万港币来,别说让一些证人翻供了,就连法官,我们都买通了。”
“什么?七千万港币!”听到具体的数字,这下连洪汉亦都不淡定了,“你们为了救我,居然花了那么多的钱!”
不怪他大吃一惊,毕竟当初他留给阿霞的都没这么多,换成美元的话,那都差不多一千万美元了。
要平均在他的刑期上,基本相当于一年刑期要花五十万美元购买。
“泰迪哥,你不要担心啦。我们现在的停车场公司,每月光收费入账就有二十几亿日元啦。虽然要付银行贷款利息,可剩下的钱也够给你打这场官司了。”
“就是啊,泰迪哥,你一年的光阴多宝贵呀。哪能用这点钱来衡量。只要能让你早点出来,哪怕再多花几倍的钱,我们也心甘情愿啊。”
尽管无论阿霞,还是胜仔都是这么说,显示了他们目前财大气粗。
但洪汉亦还是感到,这一份人情可太大了,尤其是对那个宁先生的帮助,他更是不能不记在心里。
这个人虽然跟他交情不深,但遇到阿霞能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好人了。
没想到还帮了阿霞成就了事业,为他所做的事,更是足以称为“恩人”。
不管怎么说,既然他受了人家的恩惠,东京他都是必须要去一次的。
何况阿霞还对这个人这么推崇,那他必须当面致谢,这是基本的礼数。
不过,这一切当然得在他把港城的事情处理好之后,倒不急于马上就办。
想到这儿他开口说,“阿霞,这样,回去,你先帮我联系下这位宁先生,替我表示一下谢意。说我洪汉亦很感激他出手相助,这份恩情我永远记住了。不过我港城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一下。如果方便的话,我一个月之后,希望能当面致谢,和他见上一面。”
他的话,阿霞立刻明白了,却不由有些担心起来。
“泰迪哥,你能不能不要再做偏门了?其实我们可以上岸的,你好不容易才出来,小芝麻好不容易才能再见到你……”
然而洪汉亦是有主心骨的人,虽然有所触痛,可他认准的事,并不会轻易就被她说动。
“阿霞,我们是江湖人,那就得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那个把我送进去的英国佬,我虽然不好现在就去招惹,但那些分了咱们地盘的“同门”,我总要好好拜访拜访,要个公道吧?否则,我还怎么在这里做事?谁还会给我面子。不过你放心,我也不想再重蹈覆辙了,港城这边的事我不会闹大。只要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会跟你去东京,拜访一下这位让我少坐十几年牢的宁先生。我要当面感谢他,也要请教他一下,怎么做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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