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竹林外有渔河直通赤水,徐少庆逃走那天,有附近的渔民报案说渔船被盗了,后来在离赤水码头不足三里的小河湾里找到了,船里有一件囚衣,正是徐少庆当日所穿。”
是夜,夫若来了信阳府,将最新的消息传递了来。
容漓描方格子描到手酸,放下笔揉了揉手腕,“乌漕帮怎么说?”
“看在主子的面子上,平少堂主自然愿意合作。”夫若低着头,他背对着屋内明亮的烛光,脸上布下一片阴影,即使容漓留意了,也一时分辨不清他是何表情。
容漓将毛笔丢进笔洗里刷了刷,不出意料:“看来是狮子大开口了。”
夫若头垂得更低了。
容漓啧了声:“苍溟谦真可怜。”
可怜完苍溟谦,容漓又道:“别忘了提醒乌漕帮五五分成。”
夫若默了默,觉得主子说得对,谦世子是真可怜。
“许州来了消息,慕唯小姐和二位公子已启程赴京,慕二爷给了慕唯小姐一支暗卫,秋伯也一路打点好了。”
“嗯,记得跟管家打声招呼。”容漓说:“明日我要去鸿儒书院,可能会在那里待一段时日。十八星剑阵借给易然,陆世子这边你就不用管了,专心你的事情就好。”
“是。”
夫若留下跟容漓多说了几件事,见天色不早了,很快起身告辞。
第二日一早,信阳府备下马车,送容漓去鸿儒书院。
转眼就要二月了,今年秋试仅剩寥寥几月,应试的学子们已陆续从南楚各地赴京赶考,稍有家世背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如慕衍这般的学子,更要早早入京,择师而拜,就为博一个好前程。
还没到拜师日呢,鸿儒书院山门前就已排起了长长的车队,是先来讨个脸熟的先锋队啊。
马车过不去了,瞧前头水泄不通的样,怕是一时半会通不了了。
知道马车里这位主是个耐心不佳的,老纪也为难:“姑娘要不再等等,属下这就去喊人通路去。”
“不用了。”容漓往前瞧了一眼,心里有数:“撤出山道,走另一条路。”
“啊?”老纪迷糊了,这鸿儒书院四面环山,除了眼前这条费了好几年开出来的平坦山道,哪里还有上山的路啊。
老纪心里是有怀疑的,但虎牢山死里逃生后,他见识了容漓的果敢及手段,从此对她的判断和决定都是深信不疑的,现在也是一样。
于是老纪乖乖听话,调转马头往来的方向倒回去。
“瞧,我可说了吧,这法子肯定有用。”前头堵路的众多马车中,最是中规中矩的那一辆车帘被人掀起,何繁繁钻出半个脑袋来,得意洋洋的刚想跟哥哥何繁坤夸口,恰好从对方将将放下的车帘一角窥见容漓的侧脸。
何繁繁嫌恶的拧眉:“怎么是她?”
何繁坤凑近脸来,乍一见美人冷若冰霜,惊为天人:“好一张芙蓉面,更胜牡丹国色。妹妹,这小美人儿是哪家姑娘啊?”
何繁繁就瞧不上兄长这副急色鬼的样儿,一把将他推远了:“就你,敢打她主意?”
何繁繁冷笑:“一个仗着自己有点美色有点拳脚功夫就敢上蹿下跳的丑角儿,你且看着吧,自有上头的人收拾她。”
被自家妹妹毫不客气的一通敲打,何繁坤面上有点过不去,好在马车内只有兄妹二人,何繁坤面上稍霁,“也不知道这陈逸最近中了什么邪,天天追着何絮跑,鸿儒书院都不来了。”
“他不来不好吗?弟子名额可就三个。”何繁繁斜他一眼:“当然,你要是有本事自己拿下一个名额,也不用阿娘日日提心,更不必我还要跟着费脑筋。”
何繁坤掀开车帘一角,看外面山路被堵了个水泄不通,心情顿好:“妹妹高招,愚兄佩服。”
……
鸿儒书院,西侧门。
老纪停稳马车,身后车帘一晃而动,红衣裙已摇曳落地。
山中红杏花开正好,缀满枝头,容漓随手拈了一朵,置于鬓间绢花旁,遥映这浪漫春色。
“辣手摧花,好似无情。”方秦迎着春色缓步而来,侃侃笑语,书生意气,“阿娘知道你要来,特让我来迎你。”
他一边嘱咐小厮领老纪下去歇息,一边请容漓进去。
西侧门开了又关,关不住红杏娇俏贪玩,恋慕山中景色无边,探出高墙去。
二人走过小杏林,踏上石桥三转,才离了西侧门那块僻静地,瞧见了一两个弟子玩耍,闻得三分人气。
“你怎知我从西侧上山?”
“这有何难。”方秦卖弄道:“山前车马如龙,人多聒噪,你定不耐烦与其多费唇舌,可不得自行绕道。”
容漓原就觉得山前堵塞有异,现下听方秦这么一说,更是验证了猜测。容漓无不讽刺道:“这南楚可真是人才辈出,一个名额便能招来这手段层出。”
“你初来京城,头次见,自然觉得不可思议。”方秦习以为常的道:“等你待久了,看得多了,就会知道这呀还只是小儿科。”
“不过有他们拦在山下,好些存了心思有意上山来献好讨媚不得门路,倒叫书院清净了不少。”说来,他能得这几日清闲,还得谢谢山下那伙长了歪心思的人呢。
西侧门离大堂正门有点距离,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直接从小花园回廊穿过,容漓要先去见方夫人。
路过水榭台时脚下一顿,目光越过松树枝丫,落在疏疏树影后的卷风云鹤纹绣袍上,一张黄金面侧对着她,看不清全相。
察觉到容漓停下,走在前面的方秦回头看来,随她的视线遥遥看去。
容漓问:“那是谁?”
方秦咦了一声,他还想问容漓是不是认识此人呢。
“是父亲结交的棋友。”
容漓面色古怪:“棋友?”
方秦也忍不住表情古怪,好歹没表现得太明显。
“此人棋艺,咳,与阿爹不相上下,故而被阿爹引为至交。”
容漓呵呵。
方秦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示意容漓低调,好歹给他爹留点儿面子。
“去岁他旧疾复发,好像说回了老家休养去了,刚回来不久,正好来找阿爹切磋切磋。”方秦忍着笑,替他爹解释道:“还不是你和阿爷总嫌弃阿爹棋艺不佳,不肯屈就与他对弈,他技痒难耐,又不好拉书院里的弟子们对弈,只能出此下策了。”
“他那叫棋艺不佳?”方秦好意思说,容漓都不好意思听了。
臭棋篓子一个。
“他不找弟子下棋实乃明智。”毕竟有损师表。
容漓不想叫方夫人就等,看一眼就错开了,没留意到她转身离开时,黄金面微微侧头,如炬的目光游弋水榭风光,尾随着疏疏树影后的人影缓缓。
容漓全无所察,“此人是何身份?”
方夫子第一次在方秦面前提起此人时,方秦就命人去查了,“内阁首辅之子,闻昭安。”
“闻昭安?”
“怎么,有交集?”
容漓摇摇头,“只是突然想起,徐少庆被流放那日,闻昭安正好回京。”
“是,那辆马车?”
“嗯。”
这事说来也奇。当时进出城门的人那么多,怎么容漓偏偏就盯上了那辆马车呢。
方秦问:“是马车有什么问题吗?”难不成跟徐少庆有关?
“没有。”容漓说:“就是一种感觉。”
那辆载着闻昭安回城的马车路过她身边时,那种莫名其妙的,让她当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现下怎么回想都回想不起来的感觉。
好像她本来该知道里面的人是谁,却偏偏一无所知。
容漓默了一瞬,再抬头时脸上已经带了笑,“方婶。”
方秦晃了一瞬,才移开视线看向台阶上的母亲:“阿娘。”
方婶嗔他一眼,没好气的说:“叫你去接个人,一去就是大半个时辰,躲哪儿偷懒去了?”
“……阿娘冤枉。”方秦叫屈道:“阿娘叫我去接人,接不着人我哪敢回来。”
容漓:“……是我行路慢了,耽误了方大公子的正事,真不好意思。”
“臭小子,自己怠懒不上进,还敢推到妹妹身上去,简直不像话。”方夫人有了容漓,可不就看方秦横不是眼睛竖不是鼻子了,嫌弃的要赶人:“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打扰我们娘俩说体己话。”
方秦就势后退两步,捂着胸口佯装伤心:“用完就丢,阿娘好生无情。我要找阿爹告状去。”
“去吧去吧,他棋意正酣,理你才怪。”方夫人拉了容漓进屋说话,不再理会方秦了。
方秦无处可出,最后还是摸摸鼻子腆着脸进屋作陪了。
中午方夫人叫人摆了饭,前面方夫子命人来传话,说留了闻公子用饭,知道容漓在这里,不好叫人过来,就分开摆桌,他们在前面用了。
方夫人似习以为然,看来闻昭安与方夫子来往算密了。
“你且先休息会,老爷子年纪大了,午后总要睡上半个时辰才有精神的。”用过午膳,方夫人又留下容漓说话,“你若想小憩,可到隔壁小屋去,枕头被褥一应都是全的。”
“倒是不累,我陪方婶说会话吧。”
“这可是好……”
方夫人话还没落,外头就有山门前的小童传话来:“夫人,德昌侯带公子小姐上山来拜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