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若眸色一深,抓向曲南玥的力道又重了三分。
曲南玥像是抓住了他的痛处,形态疯狂的脸上出现讥诮之色:“怎么,老子还说错了不成。”
“你家主子为了个狗屁信阳世子什么虎口狼窝不敢闯?她就那么喜欢?”
夫若凝起内力横掌一劈一砍,三招两式间比一开始的忍让多了几分沉郁厚重。
曲南玥的武功是天下财里公认的好,毕竟是能在容漓手下走过百招的人物。可今时在隐隐认真的夫若手下,十招之内竟然落了下乘。
不光曲南玥不敢再抱以轻忽草率,伙计也张大了嘴巴意识到,原来方才若公子真的是来劝架的。
一把将曲南玥摁趴下,在他露出獠牙反扑之前,夫若猛地松手向后一退,“主子喜欢谁,不是我等可以过问的。曲公子也一样。”
“你无牵无挂,当然心大。”曲南玥一把抹开脸上的灰,扯开的衣襟就那么散着,神态颓靡,阴鸷的眉间全是狠绝:“可老子的仇还没报呢!”
“老子被困在这高平十年,整整十年!她答应过我要助我报仇的,结果呢?现在呢?老子仇还没报她就要死了!”
夫若整理衣服的手一顿,一眼看向曲南玥,难以言喻:“……十天前你才去了登州。”
“……屁!老子那是……”
“还挟持了主子的弟妹。”
“……”曲南玥怒:“你竟敢跟踪老子!”
“天下密辛,无处不晓。”夫若:“曲公子不要小瞧了情报阁。”
“况且,主子还没死呢。”
“她从崖上摔下去了!”
“那也没死。”
“她身受重伤!”
“还有一口气在。”
“她为了商陆!”
“曲公子。”夫若叹了一声:“你非要去京城,是为了主子,还是为了陆世子?”
曲南玥脸色猛地沉下来,阴郁如乌云密布。
他撇开头,拒绝回答夫若的问题。
夫若也不是非要他的答案不可,点到即止。
“高平离京城甚远,你我鞭长莫及,与其捶恨干急,不如在主子养伤期间,替她多稳住许州这边吧。”
曲南玥冷笑:“怎么,还有你夫若公子理不顺的事儿?”
夫若静静看他脸色瞬变:“慕家在为主子招亲。”
……
京城,药安堂。
容漓从昏沉中醒来,失血过多加上高烧,使她久久处于混沌状态,一双黑亮如珍珠的眼睛聚不起神来。
她想喝水,抬手在床边摸索,扫掉了矮凳上的药碗。
她惊了一下,极力瞪大眼睛想看清,奈何无力掀起眼皮,眼前还是迷蒙黑雾一片。
预料中的碗盏尽碎声没有响起——一只大手眼疾手快接住了它,挽救了碗盏即将粉身碎骨的命运,也避免了深夜中扰人清梦。
容漓感觉有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覆在了她额头上,感受了一下温度后,苦恼的喃喃一句‘怎么还没退烧’,一边压低了声音,温和中带了丝难以掩饰的爱怜:“要喝水吗?”
容漓认出了这声音,是商陆啊。
原来是商陆。
那一瞬间,浑身竖起的紧绷戒备都随着这个念头散去,容漓身上软了下来,前所未有的虚弱让她连维持手肘撑床这个动作都困难,伤口胀胀的疼着,额角一突一突的喧嚣着它的不满。
撑不住就不撑了,她再要面子爱装傲,也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干脆撤了手肘,将自己埋进绵软暖和的被子里,眨眨什么都看不清的眼睛,“商陆?”
“嗯,我在。”商陆扶着椅子坐在她床边,摸摸她的侧脸。
还在高烧的人神志都是迷糊混乱的,至少在清醒的时候,她绝不会如此时这般乖巧听话,像小奶猫一样拿侧脸蹭完他的手心还要蹭他的手背。
“给你倒了水,喝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渴了,容漓最后就着他的手喝了两杯水才停下。
她杏眸微睁着,迷糊地问:“天黑了吗?”
“是。你昏迷两天了,半夜起了高烧,吓死了一堆人。”
“你吓到没有?”
“没有。”商陆换了个姿势,避开隐隐作痛的伤口:“你会没事的。”
“嗯。”容漓往他的手心里蹭了蹭:“我没事了。”
“……烧还没退呢。”这话说早了。
“嗯……”即使隔着雾蒙蒙的夜色,就着远处桌上一盏残灯,容漓还是留意到商陆苍白如雪的脸色,以及青白的唇。
“什么时候醒的?”
“别动。”商陆没急着回答,按住往他怀里钻的容漓,毫不留情:“狗吗你?”
容漓在他身上闻够了,有点嫌弃:“满身血腥气。”
“……”商陆失笑,“我这会抱着你呢。”他丝毫没有愧疚之心,栽赃陷害:“全是你蹭的。”
容漓板着脸瞪他,可惜那双迷蒙的眼睛里还有迷糊未散,并没有多少威慑力。
商陆笑,抬手刮一下她的鼻子:“没醒多久。听说了你的丰功伟绩,来看看把自己搞成高烧高伤高危病患的奇女子。”
容漓听到这里,抬手摸摸鼻子,有点讪然。
“你听我解释……”
一根手指抵在她的唇边,商陆压低了声音,声线沙哑低沉:“是我不够好。”是我不够强,才让你必须拖着重伤的身体面对狂风暴雨。
“是人心险恶,是南楚薄你。”容漓抓住他的手指,柔若无骨的手包裹着他修长的指,掌心处有细细的茧子,那是她为自己赢来的馈赠。
“商陆,你足够好了。再多一分,再少一分,都是遗憾。”
世人不及你,岁月不薄我。
这就足够好了。
容漓抬手摸摸商陆的脸,商陆将脸埋进她的手掌里,不知是不是容漓的错觉,她竟感觉到了潮意。
她心中酸软一片,一时不知是疼痛居多,还是怅然居多。
夜已经很深了,小屋外守夜的人打起了瞌睡,呼呼的风从窗缝处灌进来,好像下雪了。
“你要不要上来睡会?”容漓迟疑的想了想,最后还是担心商陆撑不住,主动往里挪了挪。
商陆犹豫着,深夜留宿女子闺房已是不妥,再同眠一床……
“还有一床被子。”眨巴眨巴眼睛,没有星星的璀璨,只有雾蒙蒙像只迷路的小鹿,竟然有点可怜巴巴的。
要不我还是回房吧。
这句话最后还是随着一层棉被盖下而吞没在商陆的肚子里,祭了他的软化成水的五脏六腑。
容漓到底高烧未退,撑不了两句话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中途被商陆喊醒喝了药,等再睡醒已闷出了一身汗,她这才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
药安堂人多口杂,不宜休养,容漓高烧退下去的第二天,就被商陆以这等理由挪回信阳府了。
容漓没有意见。
其他人更不敢有意见。
唯有易然脸色不太好,一边嫌弃一边大包小包跟着容漓搬进了信阳府。
这天商陆去了大理寺回来,就见容漓二郎腿翘着,手里捏着笔漫不经心的描着字。
商陆拿起一旁的茶经,无意窥探书信的内容,就看了眼她的字,眉头轻挑。
容漓写着写着就卡了壳,白贝似的牙齿咬着笔头,有点苦恼要怎么给慕老爹解释她回许州回了十来天还在京城的事实。
商陆将手里的茶经一卷,往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别咬。”
“哦。”容漓有些恹恹的松开了小虎牙,据隐锐绝佳的视力观测,那支上好紫金狼毫笔笔杆上,绝对留下了两个小牙痕。
隐锐木着脸,心痛得不要不要的。
容姑娘你知不知道这支狼毫笔够普通人家吃半辈子了!
容漓当然不知道。
这封回信她酝酿了许久,搜肠刮肚的将理由想了个透,都快写吐了才写出这么点,现在是一点都不想继续了。
她将狼毫笔一丢,封了信将隐锐给她送出去。
“回来得挺早。”容漓本来以为大理寺不会轻易放人的。看孟统领的态度就能知道大理寺的态度有多强硬。
“嗯。”商陆原来也做好了要被为难的准备,准备好的腹稿都没能用上。“你猜我遇见了谁?”
容漓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
“来这儿坐。”商陆拍拍身边的贵妃榻:“有椅子不坐就爱坐地上,什么毛病?”
“有地毯呢。”容漓的坐姿一向狂放豪迈,一如她某些方面的粗枝大条:“不冷。”
话是这么说,但当商陆向她伸出手,容漓还是就着他的劲起来,坐到他身边去。
两个人挨坐着,大红的衣裳拂过天青的锦绣,发过衣料碰触的窸窣声响。
“你遇见了谁?”容漓没什么好奇心,就是没话找话说着。
商陆将身上的小被子分给她一半,一只胳膊压着书页:“徐少庆。”
容漓动了一下,随意轻慢的声线飘忽难定情绪:“他呀……被定罪了?”
容漓一点都不奇怪。
虽说先前皇后还顾虑着太后和平亲王想将人栓在太子阵营里,可云阳火药库毕竟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接连被盗,虎牢山炸了一次又一次,炸的还都是同一个人,若还不被停职查办那就真的堵不住悠悠众口了。
可凡这朝中任职十载以上,家中还有三朝元老隐蔽的官哪个是经得起查的,还不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给人一薅到底。
“这还十天不到吧。”容漓撑着脑袋说。
商陆比划了一下:“七天半吧。”
容漓嗤笑。
可不得笑嘛。
当初他们在虎牢山遇险,之后朝廷换了几波人查了一个多月,刚揪出点似是而非的线索就被皇后给摁下去了。
这是他们第二次在虎牢山遇险,同一拨查案的人效率却是完全不相同的。
因为什么呢?
是梧桐商行的一再施压?
还是突然替她出头的乌漕帮?
亦或者是主导这场埋伏的人,拥有皇后都压不住的势力。
容漓手指卷着鬓边青丝,唇边噙着一抹笑,冷冷的:“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