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没关系的,只有自己反而是件好事。”薛城转移话题,“那天在宫里,为什么要自己扛罪名?”而不是把手下推出去。
“关百初是我的侍卫,我得保护他。”言嵘假装不知道他回避这个问题,顺着他的话头走,“我大梁言氏素来如此。”“可他只是一个侍卫,你是大梁公主,身份可是云泥之别,万一我去得迟了……”
“那我可能就死了,”言嵘哈哈了两声,“如果真是那样,也没办法。但是抛弃百姓只顾自己逃命,我大梁言氏任何一个子弟都做不出来,大梁看重百姓,只要还有一个贵族子弟能喘气就一定要站到百姓前面去。我是公主,我有保护他们的责任。”《旧梁书》都是这么记载的,梁国的鸿雁临死也不会离开家园,梁国的君臣断了胳膊也会死守国门。
“为什么,这不是显得很傻么?”百姓虽重要,但也不至于拿皇室的命去换吧,他以前看到当年大战的描述,非常不解大梁皇室的行为,先太子亲临战场、以身殉国已经够震撼的了。城中没有参军的剩余贵族子弟在护城军全军覆没之后,拿着家中祖传佩剑在大雁宫护城河前组成了最后一道防线,全部战死无一生还,废弃的佩剑堆满了街道,他们的战马走过去,几乎每走一步都会踩到一柄剑,大梁简直是个执拗得可怕的国家,大战里死掉的不乏许多精英人才,保住他们将会是多大的裨益,不比留下那些只会卖力种地的草民来得有价值?
“没想过,大家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啊。”言嵘摇摇头,这个问题她的确没考虑过,这难道不是刻在大梁人骨子里的原则与品性么。“升斗小民没有信仰,不会爱国,谁当国主、为谁卖命都没什么区别,你们这么辛辛苦苦,就不怕守不住你们的百姓亡了国么,为什么还要坚持呢?”
国家政事言嵘懂得不多,但她知道大梁是君子国度,自古以来修德再修学,“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大梁好养君子之气,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大概就是我们坚持的气节吧。”
大梁,薛城心里默念,他不能苟同大梁的行事作风,但大梁在那样艰难的情况下以一城之力对抗两国联军,即便失利却依旧让他为其风骨震动。或许这也就是大虞与大梁的不同之处吧,不知将来战场上再次相遇,全力以赴的大梁又会交出怎样的答卷呢。
言嵘休息了半个月之久才勉强能在院子里走动,这期间皇后派人来探望过,说是太过紧张皇室安危才一时失了分寸,现在查清是个误会,希望她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还送来了许多礼品,礼数周全得体,让人挑不出错来。
言嵘还能说什么,当然是微笑着说没关系啊,但说归说,报复还是要报复的,不然真当她好欺负。她已经很委曲求全了,只要别太过分忍忍就过去了,老老实实捱日子就行,可是欺负到眼皮子底下了怎么能忍,她要反击。
在藏书阁看书的时候凑巧看到了全城人的婚姻登记史,本来需要尚务局开出证明才能翻阅,但当时管理员不在又没人看着她,言嵘就拿来看了,结果还真让她捕捉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情,太子妃林子悠是都察院御史大夫林光远嫡女,曾经与吏部尚书独子苏以辰定过娃娃亲,不是两家大人口头奉承的场面话,是双方交换过生辰贴、在尚务局盖过章的正式婚约。可是苏以辰最终在虞梁交战的时候死在了战场上,林子悠后来进入太子妃的候选,最终凭借并不出彩的文武试成绩成为了钦定的太子妃。
“老关啊,你过来,有事跟你说。”
“公主什么事?”言嵘能勉强坐起来的时候就跟他谈过话了,加上长歌的助攻,已经差不多扭转了他一贯的思维,他现在只想言嵘多交代他一些任务跑腿,不想问为什么,更不会和以前一样反问下他还能不能做别的。
“有件事需要你帮我,太子妃林子悠你见过的吧,接下来十天跟着她,看她去了哪、见了谁、说了什么,回来以后一五一十告诉我。还有,东宫里有个人是我们的人,想办法联系到他,暗号是纱窗日落渐黄昏。”她就不信这么多年林子悠不去祭拜苏以辰,再过几天就是苏以辰的忌日,观察得多了总会捉到端倪。
未婚夫上了战场马革裹尸,婚约作废,第二年林子悠就被选成了太子妃。瞧瞧,多么无懈可击的时间线啊,那就让她来做做文章吧,不是要请她赴宴么。她倒是想看看,到底是太子太子妃情深意长暗害苏以辰,还是太子一厢情愿棒打鸳鸯。
“礼佛?”几日之后尚衣局女官突然造访逸王府,言嵘有些惊讶,“我都这样了,还要我去参加活动?不能免去这一项么,我去年也没去呀。”
“可是您如今已经是逸王妃了,按例应该与逸王殿下一同出席。”
“那不是还有修羽,她替我去,我确实伤还没好呢。”
“这,”尚衣局的女官有些迟疑,“按我大虞律,除非没有正室、或者正室已死尚未续弦,其他情况没有妾室暂代的先例,还请王妃顾及皇家颜面,克服一下吧。”
言嵘有些心累,这礼佛过程繁琐又漫长,还是与虞帝、皇后、诸位皇子王妃等等一众人等一起,光是那套繁重的礼服就很让人憋闷了,还要穿着这套礼服一路从皇宫过去光华寺、诵经祈祷,光华寺还在城郊,最后还要一起杵在长安大街看烟花,连坐都没得坐。她一个重伤患者好不容易慢慢在恢复了,这么一套操作下来会旧伤复发吧。
而且她大梁不过这个节日,实在没什么共鸣感,还不如拿这样宝贵的一天时间看书喝茶,何必在太阳底下暴晒?“那个,规矩也是人定的嘛,像我这次伤得比较重,大人就网开一面吧,陛下那边我去告个假?”
“没有陛下谕旨,臣不敢妄自决断,还请王妃配合。”
怎么说不通啊,言嵘和长歌对视一眼,长歌秒懂,赶紧搀着言嵘一脸担忧,“公主,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我扶你进去休息吧。管家,送送大人。”
“哎,王妃要紧吗?”女官心里感叹差事难办,逸王妃这装得也太明显了。
“怎么了。”薛城兀自走进来,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关百初终于不是一见到他就拔刀了,来找言嵘变得顺利许多。女官赶紧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生怕言嵘把不舒服的帽子扣到她身上,薛城笑了笑,“知道了,王妃的礼服尺寸数据等会送到尚衣局,你先去吧。”
“多谢逸王殿下。”女官目的达成,忙不迭地告辞了。
“你又跟她说什么了,”言嵘听见薛城在外屋说话,“我不想去嘛。”“浴佛节我们大虞非常重视,怎么能不去呢。”薛城很不见外地走进来坐到案几上,“你放心,没有那么多时间在外头晒太阳,很快就能回去,不会晒黑的。”
言嵘抽出被他坐住的书页,“下去!把我书坐脏了。”“我新换的衣服!”薛城站起来辩解,“小气。”“修羽姑娘不小气,你寻她一起去不就行了,何必拉我。”言嵘把书收好,倒了一杯茶给自己,“我还不想去呢。”
薛城重新寻了个凳子坐下,双手托腮很认真的思考着,想了半天才觉得为什么他感觉熟悉,这不就是书里所说的大梁女子特有的尖酸刻薄么。“你这个反应,难道是吃醋了?你不会喜欢我吧?”
言嵘忍住笑,心里翻了个白眼,“长得不怎么样,想得倒挺美的。为什么非得喜欢你,这世上单单你一个人有青梅竹马不成?”
“你是说那个颜烁?”
“你怎么知道,”言嵘一惊,她好像从来没在薛城面前提过颜烁的名字吧。看她的反应,薛城心里确证连连点头,“果然是他。你我成婚的时候,他的视线可一直跟着你,从开始到结束一直就没离开过。”
“士衡哥哥是我金陵麒麟子,谦谦君子、人中龙凤,谁会不喜欢他呢。”提及颜烁,言嵘不自觉地语气温柔还略带羞涩,薛城心中被刺了一下,“这么好,你回去的话是不是就会嫁给他了?”
“我是和亲的人,哪有资格久伴士衡哥哥,别说回不去,就是真能回去,我也不忍心这辈子都牵住他,他值得一个温柔勇敢的姑娘全心全意地爱他。”如果下辈子还能有机会那她一定死不要脸地赖着他,这辈子就放了他吧。
她脸上的表情明明就是愿意的,薛城觉得自己问了个很傻的问题,人家朝夕相伴十几载肯定感情深厚,人家是公主,愿意下嫁的话颜烁哪会拒绝?大梁的制度里驸马待遇可好了,还能因此从政走仕途,他本身就混到兵马总督的位置了,文武两全权势滔天,怎么可能拒绝?
“伤药。”薛城生硬地丢下一句话,“淡疤的。”她们女子不是最喜欢追求容貌身材了么,留了疤肯定难受,亏他到处找淡疤美颜的药膏。从颜烁盯着言嵘的眼神看,就算她满身都是疤痕,他也不会表现任何不满吧。
言嵘盯着薛城怨气离开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他到底来干啥了?”有那么一瞬间又像是以前那个脾气古怪难以相处的薛城了,言嵘懒得理他,拿过药罐子仔细端详,“记得给林姑姑检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