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虔诚一吻(2 / 1)

要问她为什么不敢?

因为羞愧。

学识越高深的人,就如同饱满的稻穗,谦逊低垂。

而她则像一朝得志的小人,飞扬跋扈,不知天高地厚。

如果说谢眠眠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潭,而她不过一洼浅水,石头扔进去溅得老高。

以谢眠眠的视角来看自己,她会觉得很滑稽,像个小丑一样。

谢眠眠送许玥如出门,回来时发现孟灵芝在原地发愣。

“怎么了?”

难道是她方才说话太重了?

谢眠眠陷入思索。

孟灵芝望着她平静的眼眸,掐着手心,鼓起勇气。

“您这样认真教导我医术,不怕我把你的本事学去,将来超越你吗?”

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扪心自问,孟灵芝目前做不到谢眠眠这个地步。

“那不是更好么。”

孟灵芝怔愣住,这个回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又好似在情理之中。

谢眠眠缓缓道:“你能更上一层楼,就能让更多人因你受益,两全其美的事,我会感到很高兴。”

“您……”

孟灵芝观察谢眠眠的神色,她眼底一片坦然。

她真是这样想的。

孟灵芝除了惭愧,再也没有别的想法。

这种胸襟,她不知何时才能达到。

孟灵芝神色复杂又感慨,似乎要遁入空门一般,谢眠眠眸光微动,唇边漾开一抹笑。

“实际上,我教给你的知识,你用来治病救人,就相当于我也在救人,这样我自己救一个,你救一个,一共就是两个人,两条性命,不是很划得来么?”

孟灵芝还想说什么,谢眠眠给她斟茶:“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喝完这杯茶,回去早点休息。”

不知是什么暖意,顺着茶流进了心底。

孟灵芝走后,晏礼从灶房过来,“热水已经烧好,可以洗澡了。”

“就来。”

谢眠眠端起茶杯,嘀咕:“突然感觉自己好像禅师。”

专为人解疑答惑。

她声音很小,本以为晏礼没有听见,话音刚落,耳畔传来一声轻笑。

谢眠眠脸一热,放下茶杯洗澡去了。

天擦黑的时候,孙老大和温小梅坐着牛车回到大西村。

一回屋,几个孩子脏得不像话,鼻涕口水弄得脸上到处都是,衣服也跟水泥坑滚过似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也就几天时间,温小梅没顾得上管他们,就变成这副模样。

家里一堆活等着她去干,几个儿子也不听话,灶房的碗摆了几天也没人洗,温小梅差点气到心梗,抄起棍子对着几人就是一顿揍。

屋里爆发出哇哇啼哭声,传到邻居耳朵,大家都晓得了。

哦,孙老大回来了。

清早,孟灵芝拿昨天的不解向谢眠眠请教,正讲到最关键处,屋外响起一声怒骂。

“孟灵芝你这个疯女人,差点把老子害死,你拿什么赔!”

孟灵芝心头一跳,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把手指捏得发白。

孙老大闯进来,满脸怒容,看见谢眠眠和孟灵芝站在一起,恍然间像是发现了什么真相。

“好啊你们,串通好了要害老子是不是!”

孙老大住院时听医生说他情况很危急,几乎命悬一线,要不是送来及时,现在就该没命了。

孙老大一阵后怕,身体受罪不说,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心里升起无数怨恨,势要孟灵芝好看。

不待人开口,他又指着谢眠眠:“还有你,明明知道老子过敏,却见死不救,你还当个屁的医生,不如早点拿刀割草喂猪去!”

“救你?”谢眠眠盯着他,似笑非笑。

她手上明晃晃的银针反光,孙老大突然感觉它们会刺进自己的喉咙。

孙老大想起谢眠眠上次说过的话,脸乍青乍白。

之前是没生病,得了赔偿只顾着数钱了,把当天发生的事早抛到脑后。

直到危在旦夕,才晓得医生有多重要。

要是谢眠眠愿意救他,随便给他扎两针,他哪用得着费那么多钱去城里治病?

想到这儿,孙老大心里又起了嗔恨,却也不敢再指责谢眠眠,她看着柔软无害,实际是个硬茬。

孙老大把所有怒火集中在孟灵芝身上。

“格老子的,今天你不拿出个说法,我非得报警,告你乱用药害死人!”

孙老大指着孟灵芝鼻子,骂声震天,屋内的其他人不由自主皱起眉头。

本来他还是值得同情,可人家孟灵芝也是为了给他治病才大胆用药,丝毫不顾念治病时的感激,调转头来大骂特骂,这种德性谁敢跟他走近,指不定哪天就在背后捅一刀。

孟灵芝上前一步:“当初我没有给你做过敏测试,导致你命悬一线,是我不对,如果道歉没有用,你想要我怎么做?”

“你差点害死老子,轻飘飘一句对不起就完事了?”孙老大冷笑。

大队长这时也赶到了,听见这句话,心底叹了一口气。

老规矩,给钱。

最终,在大队长的调解下,孟灵芝答应赔他三百块,这事才结束。

孟灵芝培训的时候花了家里不少钱,这次家里东拼西凑,欠了好几笔债,才把钱还给孙老大。

大家平日见到孙老大,跟避瘟神一样躲开,生怕被他讹上。

孙老大毫不在意,数着手头的钱,心中不晓得有多得意,这些钱,比他干一年农活都挣得多。

可就在他拿到钱的当天下午,突然浑身抽搐倒在地上。

有人亲眼看见他倒在自己面前,吓得直接跑去找大队长。

“队长,您要给我作证啊!我只是路过,连话都没跟他说一句,他自己就倒在地上,别到时候讹到我身上……”

“什么?”

大队长一惊,连忙赶到事发地,只见一群人远远围着,没敢靠近。

拨开人群,温小梅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孙老大脸色发乌,大队长去探他鼻息,心头猛地一跳。

他没有呼吸!

“快!快去请谢丫来!”

人群蹿出一个人去找谢眠眠,看着孙老大没有起伏的胸膛,大队长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谢眠眠小跑着过来,气都没来得及喘匀,就孙老大掰开眼睛,嘴巴,喉头颈部检查。

过了片刻,她摇摇头,说出死因。

“是突发脑溢血。”

温小梅喉头一哽,掉下几滴眼泪。

孟灵芝一来,便听见这句判定,她眼中一片茫然。

前两天她还在为家里欠下的债务忧愁,发誓再也不给孙老大看病。

可他……就这么死了?

在大队长的安排下,几个壮年汉子帮温小梅把孙老大的尸体抬回家。

剩下的人群没有散开,反而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哎,你说,孙老大怎么突然就……”

“坏事做多了呗,人家医生大慈大悲治病救人,是有功德在身,哪能容他随意污蔑。”

“不要这样说,封建迷信要不得,估计是上次没好全,这才造成脑出血。”

“那还不是他活该么,要是能让谢丫给他治,哪会出现这种情况?就算有,她也能及时发现,给你调理妥帖咯!”

“是这个道理,得罪谁不好,偏要得罪大夫,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反过来把命给丢了。”

“唉我听有这种病的人不能发火,血压会增高造成脑出血,你们是没瞧见,他回来后一大早就在谢丫家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算了算了,别说了,人都死了。”

众人散去。

……

夜间,谢眠眠手边燃着一盏煤油灯,她握着笔,眸中一片沉思。

过了片刻,她开始动笔,在病历本写下:

脑动脉破裂造成局部出血,持续三天,未及时就医,出血量变大扩散,以致脑溢血而死。

谢眠眠放下笔,出神地望着跳动的火苗

孙老大死了。

当一个人突然死去,平日和他发生的龃龉一下子都变得微不足道,好像没有什么不能原谅。

人死灯灭,人来这世间一趟,去后无非如此。

“在想什么。”

晏礼的声音打破了这份静谧。

他刚洗了澡,用毛巾擦着头发,在她旁边坐下。

谢眠眠摇摇头,顿了顿,把目光移到晏礼身上,从他眼底发现藏着的关怀,眼眶一下就红了。

他在担心她。

谢眠眠本想说没事,话到嘴边,却完全变了。

“你能抱我一会儿吗?”

她红着眼直直地望着他,尽管在努力调整情绪,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一丝脆弱。

晏礼一顿,把毛巾搭在椅子上,大大方方走过来,伸出手臂,环过她的背,将她拥入怀中。

他刚洗了头,将将擦干,熟悉的皂角香带给谢眠眠一种安全感。

她伸手回抱,双手环过晏礼脖颈,把脸埋在他的肩上,感受到了温暖。

是一种更浓烈的暖意,热意把谢眠眠完全包围,熏得她想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二人相拥的剪影映在墙上,灯芯“啪”的一下,炸开了灯花。

耳边的呼吸声逐渐变得缓慢,晏礼的声音很轻。

“眠眠。”

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应。

晏礼没猜错,谢眠眠在他怀里睡着了。

他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胳膊,微微弯腰,把手绕过谢眠眠腿弯,打横抱进她的房间。

晏礼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掖好被子,准备离开时,手指忽然被勾住。

“不要走……”

身后响起含糊的呓语,晏礼回头,谢眠眠双眼紧闭,似乎又陷入了不好的梦境,纤长的睫羽下挂着一滴泪。

晏礼拉开谢眠眠的手,转过来俯下身,用指腹揩掉她的眼泪。

近距离接触时,他呼出的气息把吹倒了谢眠眠脸上细小的绒毛,一种异样的情愫从心底流淌开来。

晏礼本应该离开,可脚下却像生了根,一动不动。

屋内的呼吸声前后交错,无比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晏礼滚了滚喉结。

如同魔怔一般,慢慢靠近,在她的眼睛上。

——落下虔诚的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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