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里天高气转凉,红药拿了件儿滚了毛边儿的星蓝大氅给王缨宁披上。
又煮了一盏猴儿酿来,王缨宁在满家之时又是中毒又是落水受伤的,身子骨不比一般的女子。天一凉,总爱吃一些温和的酒水来暖血气。
“偌大的宅子,就你一个忙前顾后,辛苦你了。明儿我休沐,你叫个牙婆来,我们再选几个人。”王缨宁轻声道。
红药怔住,似乎在思虑,皱着眉头半晌才开口:“看门的婆子确实需要选两个,可丫鬟……我不想。”
“主子,我不累,这些活计,都能干得了。”红药眼眶微红。
王缨宁叹了口气,红药是个长情之人,她这是想起了青梅了。
“红药,青梅已经不在了,你想开些……”王缨宁劝道。
红药不语,红着眼眶固执的摇了摇头。
青梅没有死,她固执的在心里认为,那日在乱葬岗她也去找了,没有人。
她相信青梅没有死。
“好,那就随你,只卖几个婆子,做些粗使活计,我这院儿里,还是你一个。”王缨宁心里何尝不惦记着青梅。
在这世上只要付了银子,丫鬟能买好多,但是能与青梅一模一样的,却是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到了。
九月里官道两旁的丹枫红彤彤的,遍山的野菊花,一阵阵扑鼻的苦香涌入正形势在官道上的马车中。
可青梅她无心欣赏那片火红的丹枫树林,也没心思闻那些花香。
她瞧着前头的高大的城门,越来越近,她的心头越来越热,心跳的也越来也快,终于能见到主子和红药姐姐了。
她好想她们!
不知道主子的身子可康健了些了?夜里可还总是被噩梦惊醒?在她的印象中,王缨宁总是那个面色苍白不爱笑带着一丝冷意的女子。
“小青梅,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个高鼻深目身形高大的男子,骑在马上,伸着头对青梅说道。
“哼,我家主子才不是什么豆腐!她是……”青梅翻了个白眼,嘟囔了一句。
“她是什么,她是块金子,还是颗珍珠,我看呢,她就是我们在天竺国买来的呛人的小胡椒!”杨收哈哈一笑。
“你才是胡椒!我家主子好着呢。”青梅握了握拳头,不满又不好发作。
毕竟是这个北地之人救了自己的性命,可他也不该不问自己的意见,就将自己带离了大齐,让自己被迫与主子分开一年多的时间。
“好了好了,你这个小丫鬟,真是随主子,脾气大得很。”杨收扬了扬手上的马鞭,骏马扬起尘土,他哈哈大笑着:
“不过本公子救了你的小命,你家主子可是欠了我一个大大的人情。”
青梅看他奔向城门的背影,心里挺不是滋味。
这个人,她是瞧明白了,他对主子一直存着不该有的心思呢,他又是一介无利不起早的商人。他不会拿着自己去让主子做些什么为难的事儿吧!
青梅这心里一边是火一边是冰,又期待又害怕。
最后,吧嗒吧嗒抹起了眼泪来。
马车在城门口处停了,却见守城大哥正在驱赶杨收!
杨收一脸的不可思议和气愤。
“老子可是你们城府君大人的朋友,你们竟然不让我进城!简直岂有此理!”杨收有些恼羞成怒。
守城小吏一边往回赶人,一边不耐烦道:“我们大人哪里有你这样的北地之人,你少攀扯关系!”
是半点不给杨收面子了。
不让进城是吧,杨收返回后面的马车,在哪里掏了半天,找出一块黑黝黝的玉佩来。
这是韦睿曾给他的信物,还刻着一韦字呢,见此玉佩就如见韦大人本人。
守城小吏接过玉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来。
“还不快让开,让我的马车进去,这次我可是从天竺国给你们府君带了好东西来了,千价难寻的好东西!”杨收得意洋洋的说道。
“这玉佩我不认识,还请回吧。”谁料小吏一脸冷淡,还索性一招手,让下面士兵也围了上来。
就是阻止杨收不让他进城。
杨收被士兵架着,扔回了原处。
“哎,哎,我的玉佩……”杨收叫嚷着。
没人理他。
“行,行,我不进城,那与我同行的这位姑娘可得进城,她是你们衙门里王媒官的丫鬟,她……”
对于王缨宁的事,他可比对韦睿的事上心多了,一年前就听闻她做了媒官,他这次回到这里,还为她备了祝贺的礼物。
杨收大声说道,那小吏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杨收皱了眉头,那守城小吏那神情分明是说他认出那枚玉佩来了。
青梅下了马车,忧虑的瞧着那座高大的城门。
明明是就要见到主子了,却无奈被拦到了城门口。
“你要干什么去?”杨收叫住正咬了咬牙企图混进人群进城的青梅。
“你身上没有名牒,又是奴籍,你不要轻举妄动。”
杨收毕竟还是有头脑之人,这一年多他没有踏足大齐,而是在遥远的天竺等国游历。在路上倒是断断续续的听到一些消息,这大齐恐怕要换天了。
一等就是半日,城门口的士兵还是虎视眈眈的提防着着北地之人。
“这可如何是好?”青梅跺着脚,走来走去。
“急什么,那小吏拿了我的玉佩,定然是去请示他们的府君大人了,再等等。”杨收自信,依着他与韦睿的关系,他还不至于被拒之门外吧。
他所料不差,那守城小吏确实拿着玉佩跑去找他家大人去了。
“大人在会客。”门口的师爷将小吏拦了下来。
“大人,今日所说之事,我等记下了。”说话的是隔壁官媒衙门的掌薄大人,跟在他身后的是着暮云紫官裳的王缨宁。
“坐下说话,我今儿叫你二位来,本就是私事,不必拘束。”韦睿笑道。
“是,大人。”掌薄大人躬身,小心翼翼坐下。
他身后的王缨宁,头一次被府君大人这般单独召见,面上并无常人所有的拘束,倒是一拍平和自然。
到底是在京城大家名士身边长大的,韦睿略略点了点头。
“晗儿是我妻家堂兄的女儿,这孩子她从小脾性似男子一般要强,自打嫁于夫家,便与婆母不合,双方确也是都做了些出格的事。”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即便他是府君,他妻家堂兄的女儿在别人家做媳妇,这件事儿,他也管不得。
韦睿咳嗽了一下,又道: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堂兄一家便想让晗儿和离,可人那夫家拿着无子嗣这一条出来只答应休妻……这案子被你们官媒衙门拖了半年之久,好在有个王大人接手,方才让晗儿如愿和离回家。”
这话里有多少赞善,又有几分埋怨,掌薄大人摸不清楚,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只道是下官办事不利。
“你确是有几分能耐。”韦睿对王缨宁淡淡的说道。
这案子女方的家世不凡,男方更不是省油的灯。对官媒衙门任何人来说,都是个烫手的山芋。
王缨宁在这其中,也许用了一些小手段,但总归是帮着秦晗得偿所愿。韦睿之前瞧不太上她那些心机手段,可这次人家确靠着这个帮了自己一把。
“这份情,我记下了。”韦睿说道。
王缨宁赶紧起身,道不敢,是下官分内之事,也是掌薄大人与任大人、袁大人平日里的栽培。
韦睿似笑非笑,和离官司都归李典薄司下掌管,她如今却只提另外两司的典薄,只口不谈李典薄。
掌薄大人也是微微一怔,在衙门里头那李典薄总是明里暗里的挤兑王缨宁,这件事他也是略有耳闻。但是王缨宁从未抱怨过什么,还以为她是那等任劳任怨的软性子之人。
没想到关键时候,虽然只言片语,也算是在韦大人面前告了李典薄一状。
“你说的对,这二位大人素日里确实勤勉,当然也有别的尸位素餐的之人,一件案子拖了半年之久不办的。掌薄大人可得赏罚分明才是。”
既然这是她所求,韦睿也愿意成全她。
况且这个李典薄,并不是什么有能耐之人,差事办不好还阿谀奉承贪心爱钱,他早就有耳闻。
掌薄大人赶紧起身称是,回去必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