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小轿,强行抬着姚姨娘,直奔去城郊的乱葬岗。
轿子两边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犹如两尊门神,任她插翅也难飞。
她虽然出身小门小户,但好歹也是个小家碧玉。
哪里见过这么多的死尸。
还要动手翻找。
还没走近,她就躬下身子,死命的呕吐了起来,只把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
不行了,她坚持不住了,她宁愿死。
原来这就是王缨宁的好手段,她认定了自己面对这样又恶心又恐怖的场面会撑不住,会招认。
再看那边的闫治,他身子一僵,往后一仰,昏了过去。
正好砸到了一个开始腐烂的尸体之上……
姚姨娘眼前一晕,只觉得一阵腹痛席卷而来。
姚姨娘回来的时候,嚷着要叫郎中。
可如今常给满家人看病的郎中,都在王缨宁的院子里,为她治伤,老夫人那边嘱了谢氏高氏将那些上好的药材补品,不住的往这院子里头送。
“主子,”红药面色沉郁:“姚姨娘说她怀了身孕……她倒是会怀!”
终究是忿忿不平,红药气恨不已,这次原本想着能彻底让姚姨娘翻不起身来,谁料关键时候她又有了身孕。
姚玉洁是到乱葬岗就要忍不住想要放弃挣扎,承认她做的那些事儿的时候,却落了红,她自己又生过了两次孩子,自然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这代表着她在自己都不察觉的时候,怀了身孕。
而她有了身孕,那么满家就不会再放任王缨宁那般对她不管。
她的一条命算是保下了。
此时她躺在了榻上,面色虚弱中又带了一丝死后余生的得意。
她王缨宁做了媒官,那有如何,还不照旧是满家妇,一些事还得受制于满家。
满璋之坐在了她的一旁。
“真的有孕了?”满璋之有些不可置信。
“姨娘她落了红,还请大少爷快些将那些郎中叫来救一救姨娘啊!”姚姨娘身边的丫鬟,不住的磕头。
她们院子里头的人,如今终于知道什么是失了势的滋味。
姚姨娘落了红,至今躺在榻上呼疼呢。她去外头求人找郎中,没有一人给她好脸色的。幸亏遇上了满璋之,如今满璋之对姚姨娘的身孕竟是将信将疑。
“你……什么时候怀上的?”
满璋之不是傻子,他有好长一段日子没来姚姨娘的屋子了,怎生就这么巧她在关键时候说还了孕了。
满璋之的语气温和,但是姚姨娘还是从他眼中看出一种令人恐怖的冷意。
“相公怎么问起这个来了,”姚姨娘其实肚子没那么疼,装的成分大些,但终究是落了点红,她也不敢大意了。一边催促下人再去请大夫,一边打起精神对满璋之解释:
“那日你在潇相书馆与同学吃酒吃醉了,是表哥他将你扶回进我屋子里,而后……相公莫不是忘了。”
喝醉了那次……满璋之这才想起来那次因着王缨宁的鸾凤谱,整个潇相书馆的人都来道贺,连着好几日要他请客吃酒。
他倒是真的醉了几次。
郎中来看过之后,道却是才有孕一个月余一些,开了一个方子道好生养着,无大碍。
“听见了吗,郎中说要你好生养着,这次再生个儿子,也算是齐全。到时候,老夫人必然高兴。”满璋之缓缓说道。
“相公,我怕……”姚姨娘哀哀说道。
满璋之看着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样子,叹了口气道:
“怕什么,怕你做的那些事招来她的疯狂报复吗?”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放心吧,我去与她说,叫她不再计较。不管是那丫鬟的事,甜羹里下药的事,还是五石散的事……她是受了委屈,你也没讨到好儿。就此扯平了吧,况且你家那表哥……”
满璋之咳嗽了一声,没再继续说。
“表哥……表哥他如何了?”姚姨娘忍不住激动的询问。
见满璋之皱了眉头,这才生生压制住,不敢再问。
满璋之心里头瞧不上闫治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他在外头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说他好男风……
况且他也亲眼见过闫治出入那些小倌馆,与那些面容娇美的小相公搂作一处。其快活开心,不像有假。
所以这样的人在府里,他虽心里瞧不起,但是不会有所忌惮。
况且他今日被王缨宁逼着去乱葬岗翻尸寻人,整个人都吓傻了,不停地呕吐,一个大男人此时正抱着门框嘤嘤哭泣。
嘤嘤哭泣的不仅闫治,还有满若霏。
“萧郎,我该怎么办,她太狠了,太狠了……”满若霏掩面而泣。
萧俭对萧郎的这个称呼,觉得很是别扭,但终究没有开口阻止。
倒是打从满若霏进来,便一直拿防备的眼神看她的萧护,打了个寒战,闷闷道:
“满小姐,还是唤我家主子为公子吧,这个郎字未免太不合礼数了些。”
满若霏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不满。
不过是个下人,主子说话,哪里轮的到他插嘴。
可萧俭显然对于萧护十分的纵容,竟然没有开口斥责他。
满若霏拿起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儿,下人不识好歹,难道不知自己的身份吗。
“不过既然有萧……公子在,恐怕她也是不敢真正对我与姨娘怎么样的。”
满若霏发现萧俭实在不爱说话,她都来了半日了,萧俭拿着一本棋谱,研究了两盘玲珑棋局。与她说话不过一句,大多数是一会哭一会喃喃自语。
依着萧俭温谦如玉的性子,总该来安慰几句。
况且他们还有婚约在身。
他总是一副和风细雨的温雅模样,但是又那么的令人摸不着他的心思,有种高高在上的疏离之感。
所以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但满若霏并不敢太过靠近他,只坐在一旁,细细的瞧着他的神情。
只见他终于轻轻的放下了棋谱,抬起头来,思虑片刻说道:
“恐怕不会。”
啊?满若霏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一时有些怔愣。
“她恐怕不会因为我,而放弃对你们的惩罚。”
她那性子,在明知道自己身份的情况下,还曾对自己起过杀心。
她不敢?她怕过谁。
满若霏手中的帕子被扯进,他说惩罚……
他没有说报复或是迫害,而是用了惩罚二字。
难不成他在心里上是赞同王缨宁的所作所为的。
满若霏心中凄楚,又泛起一丝激愤,忍不住申辩道:
“纵使我们前头对不住她,可难道她做的那些事不够狠毒吗!如今她赢了,当上了高高在上的媒官,难道不应该既往不咎……”
萧俭看了她一眼。
只是轻轻的看了一眼,就令满若霏心头泛起一层冷意寒颤来。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萧俭淡声说道。
报复吗,不狠毒,叫什么报复。
他想起如今高高在上的宫里的那位官家,他杀了自己最亲近的家人兄长。
若是给他一个机会,他恐怕比王缨宁还要疯狂。
萧俭一向温和无波的眸光闪了闪,面上的寒意让人胆战心惊。
可惜满若霏没有看见,又喃喃自语的说了一句:
“可她是士族,士族的人怎能如此小肚鸡肠,跟我们一般见识。”
她说这话,已是极其的不要脸,她却当做理所当然。
萧护再也忍不住噌的一声站了起来,迅速的道:
“主子,时辰到了,我去给满少夫人看院子。”
说完了朝着满若霏拱了拱手,扬长而去。
萧俭面上没了任何表情,连平时那种风轻云淡的淡然都不曾有了。
良久没有说话。
满若霏见此,有些心慌。
难道是自己说错了,惹得萧郎不开心了?
可她觉得自己没什么错啊,正待开口解释。
萧俭突然站起了身来。
来到她面前,深深一个鞠躬。
“萧公子!”满若霏站了起来,有些诚惶诚恐,想要伸手去扶,却被萧俭一个闪躲,避了过去。
“满小姐,我是向你致歉的。”
萧俭直起身来,不给满若霏询问的机会,继续说道:
“先前在农舍,你与令尊的相护之义,我十分感激。也知道当时令尊的提议,皆是权宜之举,是为了让满少夫人的清白名声,才出的下策。”
他所说的提议,当然就是他与满若霏有婚约的提议。
“既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下的下策之举,自然也当不得真的……”
他说什么,他是在反悔吗,满若霏紧紧的盯着他那一张温柔似水眉目如画谪仙一般的面庞,实在不敢相信这样出尔反尔的话,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萧郎……”
满若霏喃喃的唤道,其中有不信,有委屈,有质疑。
“不敢,满小姐还是唤声公子较为妥当。”萧俭眉目温和,说出来的话确是向刀子一般。
“萧俭,你莫要太过分了!”满璋之大步踏进。
后面跟着萧护,很是不满的迭声道,没有通传,您怎可就这样闯进来了,别以为我拦不住您……
“这是我家,我爱进就进!”
满璋之气急:“若不是我亲耳听到,真不敢相信,你竟是这般出尔反尔的小人。”
“你先出去吧。”萧俭对萧护挥挥手。
回头对满璋之做了个请的手势。
满璋之气呼呼的坐了下来。
“满公子请听我一言,”萧俭提起茶壶倒了一盏茶,推到他的跟前,满璋之虽然生气也知道身份,冷着脸道了声不敢。
“先前少夫人被毒蛇相逼,命悬一线,我贸然相救,倒也没想过要满兄报答。”
满璋之的嘴张了张,肚子里有一腔的话要反驳,但却一句都说不上来。
“满小姐是满兄的掌上明珠,当时在迫不得已的情景下,满兄做出那般承诺,实为不得已而为之,况且救人不图报才是大丈夫,所以我绝不会趁人之危。”
“可我……”满璋之很想说你就趁人之危好了,我们全家没有意见。
“即便满兄看得起愚弟,此等好意,也请赎愚弟不能领受。”萧俭铿锵有力,一脸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