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城郡的官媒衙门不同于京都建康城的职责多且划分明确,这座衙门里头最大的官,也只是五品的掌薄大人。
下头又分设了四司,分别有四个典薄掌管,管名帖婚书鸾凤谱等文书的,以任大人首;掌管占卜测算良辰吉时的,是一位姓袁的老大人。
另外掌刑权,谨按律法章程,对于骗婚、重婚、不按年龄成婚的,加以督促惩罚,亦管休妻、和离、鳏寡等的审判论断,正是那位李大人。
还有一位张典薄,管的都是衙门里头的琐事杂事,分发俸禄奖励,置办官服官帽,买笔墨纸砚,等等,似是一府的管家。
王缨宁既投到了任大人的门下,便由任大人带着到各处拜山头去了。
“你就是缨娘?果然年纪不大,你可记得了,掌薄大人谁让你在任大人手下行事,可也让你协助占卜测算的事宜,也算是我司的半个人了,一会儿你过来,我带你见见几位师兄师姐。”
袁大人唯恐她被任大人独吞了。
王缨宁赶紧称是。
任大人又带她去见过张大人,张大人是个矮胖子,常年带着一副弥勒佛似的笑容。
叫人瞧着就心生亲切好感。
“下官见过张大人。”王缨宁行礼。
“快快起来,快快起来,真是个好相貌的丫头,同你师父年轻的时候啊,倒是有几分相像。都是美人,都是美人儿啊。”张大人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胡说些什么。”任大人拉长了脸,骂声老不修,带着王缨宁扬长而去。
“任大人慢走,衙门里新进了几刀‘四尺丹’,说是青檀做成的,那叫一个光洁韧劲儿,回头我叫人给送过去。”
任大人与王缨宁走出了老远了,他还在后头喊着。
任大人不知是难堪还是气恼,脸色青红相交,王缨宁低着头,只当没瞧见的。
最后去的地方是掌刑权的李大人的院子。
“下官拜见李大人。”王缨宁规规矩矩的行礼。
李典薄冷哼了一声,不叫起身,王缨宁依旧端端庄庄的跪着,不曾擅自起身。
任大人皱了眉头,有些不满。
“你就是新来的那个满家王氏?”
“正是下官。”
“呵,你倒是适应的快,好端端的少夫人不做,偏要来衙门里头胡闹。你可知女子为官,与母鸡司晨无异!”
他这话不仅骂了王缨宁,还借机挑衅了同样为女子的任大人。
“你!”任大人正待出口。
“李大人此言差矣。”
王缨宁站直了身子,面上也不复有笑意,而是严肃道:
“按我朝律法第八十七则所言,女子不可为官,除非媒氏、尚宫二司,女子可入此二司之官籍,享朝廷俸禄,百姓叩拜之尊仪。”
她竟然看过本朝律法,还如此熟识。作为掌管相关刑罚的有司,他自然是熟读本朝律法,也知道王缨宁说的没错,但那律法书条条框框的实在是多而枯燥,平常人没有机会一读,即便有机会,也不愿读此枯燥之籍。
所以他一时怔住,说不出话来。
“若下官没记错,我朝各州郡大约有十几位女司媒,包括我师父在内有七位女典薄,建康城中还有两位有五品官阶的掌薄大人是女子。”
王缨宁说完了顿了顿,又道:
“所以,李大人所说的女子为官是母鸡司晨的话,实在不妥。”
任大人听完了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十分欣慰。
再观李大人老脸涨的通红,葛巾紫色的官袍大袖一挥:
“好,好,算你伶牙俐齿,既然见过了,就请慢走不送了。”
任大人由新收的小弟子搀着,一路扬眉吐气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有几个师兄端来了松子核桃,笑着说是给小师妹吃的玩儿的。
王缨宁赶紧谢过,拈起几颗甜甜的吃起来。
“那个姓李的,你不必怕他,没什么本事,惯会在掌薄大人面前溜须拍马,又贪又滑的,早就瞧他不是个东西了。”任大人是个直肠子,这般安慰起她来。
王缨宁含笑点点头,道今儿他若不是对师父不敬,徒儿也不会这般不敬他。虽然不怕,但也不愿招惹事端,给师父添堵。
任大人拉过她的手,拍了又拍。
“脸色怎么还是这般不好,是不是在满家受了委屈。”
打从之前王缨宁为着乔家的事儿给她来帮忙的时候,她便瞧出王缨宁的脸色苍白,身子骨似是很差。
王缨宁摇了摇头,道声无妨,将手中剥了一捧的松子仁,递到了她的手上。
想她幼时在祖母身边,常做这样的事,瞧着任大人心生亲切,想念祖母的她便也将她当做至亲的长辈一般看待了。
任大人怔怔然,而后接过。
想她以前手底下的几个司媒都是男子,平日里舞文弄墨倒还可以,见了她这师父,躲的比兔子还快。
哪里曾这般亲昵过。
“不成!一定是那日你雨中骑马落下了病根,左右这几日掌薄大人又到临城去了,天冷咱们衙门里的活计也比平时少些,有你的师兄们在,你回去歇息几日,再来。”
任大人不由分说,叫来白师兄,将她塞上了马车,一路护送这回了满家。
“主子,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说事官媒衙门忙的很吗……”红药不解的问道。
王缨宁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
带着几分娇憨。
红药瞧她笑,自己莫名的也跟着笑。
谁料王缨宁变脸变得飞快,望着窗外,喃喃道:
“正好,也该跟他们算算账了。”
她并未歇息,换上了一件儿家常的衫子,先去了傻丫的屋子,瞧她正半躺在榻上,眯缝儿着眼睛吃一块金黄喷香的饵饼。
王缨宁坐在她的跟前,小心的抚了抚她的额头。
“眼睛还疼吗?”王缨宁轻声问道。
“疼……”傻丫瘪了瘪嘴,吃上一口饵饼,又开心了,笑道:
“不疼……”
“不用怕,”王缨宁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马车上白师兄塞给她的核桃,放到傻丫的手里,道:
“会治好的,治好了就再也不疼了。”
傻丫手上捧着核桃,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香碰碰的,就往嘴里送。
“哎……”红药赶忙阻止她,将她手中的核桃抠了出来,拿来小锤子,给她挨个砸开。
红药无声从里面剔出一块核桃肉来,塞到了傻丫的嘴里。
傻丫呱唧呱唧,吃的开心。起身自己拿了小锤头打那核桃。
“这倒是聪明了。”红药被她逗笑。
“走吧。”王缨宁收了嘴角那丝笑意,起身道。
红药没有问要去哪,而是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
王缨宁先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红药在外头等着,她不知主子与老夫人说了什么,总之那屋子里头时不时的传来老夫人爽朗的笑声,谢氏的嗓门大,一口一个我的好儿媳,听得站在外头的红药,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王缨宁出来的时候,后面跟着三五个小厮,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
这二婆子正是曾经听命掌掴满若雪的两个婆子。
原本她二人得罪了姚姨娘,差点丢了饭碗,在这府里只干些吃力不讨好的粗使活计。
却没想到少夫人还记着她俩,把她俩从浆洗洒扫的下人院子给点名叫了出来。
“少夫人,老奴两个一定不负您的厚望,那两个胆敢害了青梅姑娘性命的小畜生,老奴一定让他们生不如死。”
两个老婆子不忘表忠心。
不过话说的却是粗糙了些,红药皱了皱眉头,正要呵斥。
王缨宁淡淡说道:
“那就倚仗二位嬷嬷了,若是今儿把事儿办好了,我便厚着脸皮向老夫人要了二位在我院子里头……就是不知二位嬷嬷会不会嫌弃我那院子太小又偏僻。”
两个婆子一听,大喜过望,迭声道不嫌不嫌,高兴还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