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长醉不复醒。
萧俭细细的品了品这话儿,有些啼笑皆非。
这小女子到底有什么苦大仇深的事,还长醉不复醒。
青梅支了口小泥炉,金橘酒就煮上了。
咕噜咕噜,金黄浓稠的酒烧开了,立即满室的酒香和果香。
这味道真好闻,连一直不很赞同少夫人在这时候喝酒的红药都不得不赞叹了一句。
“少夫人,这酒如何?”青梅期盼的问道。
王缨宁一口饮进,而后点点头道不错。
青梅开心的咧着嘴,赶紧又给她满上。
就这样,一盏一盏的喝过了好几杯。
“少夫人,不能再喝了。”
红药有意阻止。
王缨宁笑着摇摇头。
“红药你难道忘了,我的酒量是连祖父都夸过了的。”
“青梅用金橘蜂蜜泡酒自然不错,可我们在建康城时,主子也曾以大雪之后的梅花入酒,次年春天取来,清澈甘冽,混着梅花的清香,可是后劲儿竟大的不得了。”
王缨宁听红药忆起往事,原本笑眯眯的,除了提到梅花的时候,眼眸中几不可闻沉了一沉。
随即恢复了正常。
她离开建康城时,正是初春,那埋在树下的梅花酒没来得及喝,也不知被祖父发现了没有。
红药接着说道道:
“那时候少夫人那么小个儿的人,整整喝了一坛的梅花酒,将那比您大出整整三岁的何家公子给喝的酩酊大醉,从此见了您都抬不起头来,为您的命是从。”
“嗨,好汉不提当年勇。”王缨宁弯起唇角来,挥了挥手。
似是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什么时候没有这样畅快过了。
算来大约有几十年的光阴了吧。
毕竟隔了整整一辈子的时间。
上辈子自打嫁进满家,她便再也没有如此肆意过。
王缨宁又提起杯盏,狠狠的喝了个精光。
红药鼻头微酸,眼眶泛泪。
她家的主子,本该是打马扬鞭建康城,人人称颂喜欢的快意女公子。
可自从王老太爷出了事,主子被接到父母身边,面对着没有亲情只懂吃喝玩乐的父亲,怯懦的主母,跋扈的姨娘,她便再也没有开怀过。
但是让她整个人都变了的,还是嫁进这满家之后。
她被冷落,被下药,背黑锅,甚至不惜自伤以自保……
一桩桩一件件,都叫红药难受极了。
“主子,红药陪你喝!”
红药抹了把眼泪,开口道:
“青梅,将你藏的那些酒,都取来!”
“光吃酒怎么行,我还做了些花瓣点心,红药姐姐等我一并取来。”
青梅觉得今日大伙儿着实是被吓坏了,有必要好好儿压压惊。
小泥炉子的火不听,金橘泡的酒。
一盏又一盏的满上。
王缨宁面不改色的一下一下饮进。
红药却已经迷迷糊糊的了,摆了摆手,道实在喝不下了。
倒是青梅,好酒量。
看着红药迷迷瞪瞪的样子,吃吃的笑个不停。
“你笑,我却是想哭。”
红药说了,裂开嘴,哇哇的哭了。
“小姐,你咋就这么命苦呢!”
醉的已经忘了她家小姐,如今是少夫人了。
一口一个小姐,你命太苦了。
青梅见她哭,也在一边偷偷抹眼泪。
“你们知道吗?”王缨宁喝的最多,但是眼睛最是清亮。
突然认认真真的开口说道:
“这还不是最苦的,最苦的时候,是那次大雪天我生颂儿,稳婆迟迟不来。我流着血趴在门上喊人,喊得吐了血……拥着貂裘大氅和滚毛洒金斗篷的那些人从我的身子上跨过去,说我院子里头的红梅开的好,要折一束回去……”
“那一束红梅,那叫一个红啊,与雪地上的血的颜色,一模一样呢。”
所以她再也不喜红梅,不想再忆起红梅酒。
“你们知道那些人是谁吗?”
“嫁如吕家做了官夫人的满明珍、得了无数遗产寡居回门的满素素、高高在上的媒官姚姨娘以及她的两个女儿……”
王缨宁仔仔细细的掰起手指头,一下一下的数着。
“少夫人……您说什么呢?”青梅有些不解,也有些害怕。
少夫人说的这事儿,听着瘆人的慌。
“那药太苦了,我喝了整整几十年,她们以为我不知那是毒药吗,我知道的……可惜知道的太晚了!”
“药太苦了,也只有毒药能那么苦吧。”
王缨宁回忆起那一碗碗毒药的苦,五脏六腑都在翻转。
“哇”的一声,呕吐不停。
“少夫人,少夫人……”红药和青梅上前扶起她来,却被她奋力推开。
“这所有的苦,怎么抵的上那次她们告诉我,颂儿没了,我的颂儿没了……”王缨宁咬牙切齿,手一挥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到了地上。
青梅一个哆嗦,她第一面见到少夫人就是这种冰冷阴沉的感觉,这会那种感觉又来了。
红药流着眼泪,踉踉跄跄的过去,而后鼓起勇气一把将王缨宁抱住。
“不会那样,不会那样,主子不要害怕,有红药呢,红药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红药喃喃说道。
虽然她听不懂主子口中的颂儿究竟是谁,但她能感受到主子此刻那深入骨髓的恨和委屈。
“是啊,少夫人,大小姐与二小姐如今可都嫁到了王家,您忘了?”青梅也鼓足勇气小声提醒道。
王缨宁一怔,脸上的狰狞缓缓褪去,慢慢的坐下。
一只胳膊支起额头,想了想,点点头。
对啊,这辈子的满鸣珍与满素素,没能做官夫人与富商娘子,而是嫁给了王家兄弟。
一个混不吝的酒腻子,一个只有五岁智商的傻子。
“红药姐姐,少夫人她睡着了。”青梅小声提醒道:
“咱们把她扶到卧房去吧?”
红药担忧的遥遥头,小声道:
“不可,少夫人难得入睡,若是动了又会被惊醒。”
青梅小心又快速的收拾着地上的狼藉,一边忍不住问道:
“红药姐姐,你说少夫人说的那些到底是梦话醉话,还是……”
实在是太吓人了。
红药怔怔了片刻,目光看向窗外,而后变冷:
“也许是醉话,但若是主子还像以前那样一腔赤诚和单纯。在这满家,不出几个年头,可真说不定!”
红药是王家老夫人亲自教导出来陪伴王缨宁的,在看人心人情上,是比王缨宁还要通透的。
“你是说……”青梅有些吃惊。
她能感觉出少夫人不喜满家众人,却没想到到了这种的地步,就连红药姐姐都这样说。
“你该是没注意,少夫人研读的那律法书里,和离的律条,被翻了好多遍了。”
红药淡淡的说到:
“少夫人也曾说过,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只是我猜,还不到时候。”
旁的她不知道,但是她心里记得清楚,那姚姨娘指使绿萼给主子下毒的事,还没了呢!
“自打那日醒来,主子就像藏了很多心事,今日既然说开了,咱们也要有个心里准备。”红药叮嘱青梅。
青梅赶紧点点头,从心里认定了这满家众人没有好东西。
她们得好生防着。
同时,她难免又有些彷徨。
若是主子有一天真的离开了满家,又该何去何从呢。
红药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侧躺在榻上睡的极不安稳的主子,招了招手,二人小心的去了院子。
王缨宁虽然睡着了,可是梦里乱的很,一时小小的颂儿哭着向她伸出手,一时年迈的祖父祖母在深深的叹息……
寂静无声的黑夜之中,只剩下隔壁屋子里女子小声的啜泣和不安的呓语。萧俭抱臂坐在榻上,一动不动。
微皱着眉头,细长明亮的凤眸中,几经变换,流露出不同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