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与不看,皆不是你能拿我佩剑的理由。
世人皆知,华长灯又哪里不知,八尊谙修观剑术,能以名之力滋养灵剑。
即便那是自己的剑,被握得久了,怕也免不了叛变之可能。
“狩鬼!”
华长灯双目微寒,伸手一召。
狩鬼顿时从八尊谙手中挣脱,飞向原主。
“哈哈哈!”
八尊谙却扬声大笑,一把抓住狩鬼尾巴,目下剑念一闪,观遍狩鬼剑身。
嗡!
银光熹亮。
狩鬼剑身狂颤,在虚空忍不住发出呻吟声响,分明是舒爽极了。
“华兄,稍安勿躁。”
“只是借用而已,我可不是要夺你的剑。”
八尊谙已看不出是清醒,还是半醉。
他根本也没去顾及华长灯那黑沉如炭的面色,转身后望向灵湖四周,声传八方:
“古剑道,首尊剑祖,而今剑祖轮回,只遗下名剑二十有一,散落四方。”
“曾有传闻云,集名剑二十一,可唤出剑祖传承,得祖神命格,臻及玄妙。”
“古剑道玄虚与否,真假与否,我八尊谙是不知,但剑祖知,名剑二十一知。”
“不巧,圣奴集剑三十栽,略有所成,今日或可验证一二。”
“华兄。”八尊谙说着,看回华长灯,“给个面子?”
五域观战者顿时哗然。
名剑二十一集成,可以带出未知奇迹,这点大家知道。
但能召唤出剑祖传承,乃至祖神命格,八尊谙不说,世人根本无从知晓。
这下所有人胃口都给吊起来了,齐齐盯向华长灯,眼神炙热:
“快给啊!”
“他都说了,只是借用,不是夺剑。”
“华长灯你在害怕什么,八尊谙要你就给他嘛,怕啥,还能被杀穿不成?”
“不对,名剑二十一……现场,哪有这么多名剑?”
也有冷静之人,细细数了一下在场佩戴名剑的古剑修,撑死了不过十数左右,分明还缺大半。
其余名剑在哪里?
总不至于,一半名剑,就能召唤出剑祖传承,以及祖神命格来吧?
“不可能!”
华长灯面色坚决,并指一勾。
狩鬼剑身崩断剑念,夺回自主权,再次掠空而起,飞向原主,被他一把握住。
借用?
说得轻巧,谁知你是不是没安好心?
可八尊谙醉后狂气一涌,见状双眼一眯,面上便也失去了巧取之色,分明是懒得再言,想要直接豪夺!
“脸,给过你了。”
见其脚尖一点,灵湖涟漪轻泛。
万众瞩目间,八尊谙一袭白衣,便纵身而起,跃至高空,气势随双袖飞扬,霍然荡破寰宇。
“轰!”
九天雷震,金光扬洒。
恢弘之势,破开灵湖黑白二色,破开酆都与日出之景,洒向虚空中那道黑发白衣身影,如是在高空,当众为之加冕称尊。
八尊谙下巴微扬,目色睥睨,高声而道:
“凡剑者,谓为侍。”
“凡持剑者,谓为剑主。”
这话一出,所有人面色一变,苟无月都不例外。
固然道理是这个道理,万剑术更是基于此道而成术,但多年下来,在炼灵时代,剑主与剑侍的概念,早已淡去。
即便是修习万剑术者,对剑也秉持着尊重之心。
更多时候,持剑者和剑以友相交,并肩成长,如此方能养出心照不宣之默契,才有概率天解合一。
八尊谙,喝酒耍疯,到这个地步了?
“他想做什么?”
“什么第八剑仙?他已偏执!”
“不过喝了几壶,他目中无剑到这地步?竟要从华圣帝手中强夺狩鬼?他做得到吗?”
不止古剑修感到不适。
周遭诸多名剑,更是因此声而动,嗡嗡怒响,欲要发作。
顾青一手中的越莲、顾青二的绝色妖姬、苏浅浅的万兵魔祖、泪双行的抽神杖……
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名剑亦然。
更何况在此世之中,名剑地位被捧得甚高。
即便底层事实如八尊谙所言,持剑者在使剑、使术之时,最起码面上的尊重,还会给到。
八尊谙之言,无疑是撕开了所有名剑的伤疤!
“唳——”
鹤剑听尘,同样怒而欲出。
风听尘急忙摁住了手中名剑,抬眼望着高空中遍染金辉的八尊谙,面有动容。
“万剑术……”
他知道八尊谙要做什么了。
以势逼人,这是万剑术,这是绝对帝制!
或许这个时代的年轻人,适应了剑与人之间的平等尊重关系,但上一辈七剑仙,可是各皆知晓……
昔日第八剑仙,观一眼而执剑,执剑则天解,不可谓不骇人听闻!
主侍关系,在别人身上很难成立,所以才会逐渐淡去,演变成平等尊重。
这话,从八尊谙嘴里道出来,那便是金口玉言,令出法随。
果不其然,八尊谙昂首挺胸,在撕开名剑伤疤之后,气势不再遏藏,一路高歌猛进。
“玄珠缀玉十二旒,加冕纹龙吾称尊。”
“帝令:万剑归宗!”
五域狂音炸响,穿云破月,震裂耳膜。
恍惚之间,所有人只看到,高空中八尊谙脚下,陡然旋展而出璀璨至极的剑道奥义阵图。
他双手成印,并指一扬。
不止是势、是万剑术,似乎还有些古剑法的韵味在?
瞬息之间,那奥义阵图从下到上,由大至小,抬身而起之后,在八尊谙头顶汇成一点金芒,猛又炸荡而开,在高空推出无尽金色光波。
“嗡!!!”
浩瀚威压从天穹盖下。
八尊谙身后,徐徐浮现一尊巨大而虚幻的黑冠玄袍帝王相,既类心剑术目下神佛之意象,也似万剑术气势厚积薄发之所成。
此相一手执帝剑,一手捧帝印,威加四海,不可逼视,随八尊谙声,帝相横剑,又将手中帝印盖于虚空,威严之声,盖压五域:
“令此:万剑归宗。”
……
死浮屠之城。
北北怔怔然抬眼,望着远空中那尊高破云端的黑冠玄袍帝王相,完全失神了。
“古剑法:帝尊印?”
“《剑祖传》载:天下万剑,莫不尊剑祖,契‘帝尊印’,印出剑随,不得违逆。”
“不论名剑二十一、混沌五大神器,包括九大无上神器中的伤玄剑,以及遗纹碑上剑神时代的所有灵剑,全被剑神种过‘帝尊印’。”
“‘绝对帝制’、‘帝尊印’、‘帝剑独尊’,三者合一,才是真正的‘绝对’,不容忤逆。”
“但这帝尊印,不是失传了吗?”
“古剑法都失传了,除了柳扶玉从剑楼带出来的剑步五十四杀……”
北北思绪至此僵住。
她已经惊呆了,她笃定古剑法帝尊印失传。
要么八尊谙去过剑楼,但剑楼有没有帝尊印,有的话外不外传,都是两说。
余下的,则只剩一个可能:
“万剑术登峰造极者,可从奥义阵图之中,反推出‘帝尊印’……”
“但这不是传说吗?”
“传说,不就是不可能实现的意思吗?”
“南域风家主修万剑术那么多年,配合剑阁,也反推不出万剑术的‘帝尊印’啊!”
北北傻眼低头,望向手中剑。
八尊谙身后那黑冠玄袍帝王相手中之剑,正是她手中帝剑独尊的等比例放大版。
但真实帝剑,分明还在自己手上啊,他这就施展出帝尊印来了?
“万剑归宗!”
而当遥遥处帝相喝出此令时,手中帝剑凭空飞起,挣脱自我束缚,飞向远方。
“喂!”
北北慌了,急忙伸手一抓。
帝剑独尊却是被未知之力摄进了时空碎流,彻底消逝不见。
“?”
北北小脑袋上先是跳出问号,后才幡然醒悟:“时间之道?先用后补,只借不还?”
哇的一声,北北迈开小短腿,就冲出了死浮屠之城,冲向了灵榆山方向:
“小偷!呀呀呀!”
“该死的八尊谙,帝剑是我的!我的!你给我还回来哇!”
……
东域,参月仙城。
此前华长灯降临五域,被凭空吊起的万剑,早已偃息归还于各自持剑人。
可当中域灵榆山,八尊谙帝相喝令之时。
“万剑归宗!”
一句号令,比此前更恐怖的异象出现了。
万剑横天,化作剑流,齐刷刷涌向西方,跨越大山大河,奔腾至中域灵榆方向。
“啊!我的剑!”
“我没在正面战场啊,我不尊你八尊谙的,别没收我剑!”
“不是,我一千五百六十二块灵晶买的十品灵剑你也要吗,八尊谙你穷疯了?”
……
“万剑归宗!”
葬剑冢,万千拜山者眼瞅着剑流涌起,奔向中域方向,毫无制止之力。
不止拜山者的剑,就连葬剑冢洗剑池中的往昔名剑、近名剑,也都奔向了八尊谙。
“第八剑仙……”
这一刻,众人望着遥遥处那帝王相,嘴巴张圆,只觉是目睹了神迹。
东域沉寂了三十年,再现昔日“万剑归八”之景!
“完啦、完啦!”
葬剑冢内部,洗剑池旁,温庭一边拍腿大笑,一边跺脚起舞:
“万剑都去啦,你被剩下啦!”
“完啦,完啦,全都完啦,爆炸吧,青居!”
“归为凡剑,断后连十品都称不上,你连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也错过啦!”
“啊,哈哈哈哈哈……”
青居不语。
青居愤怒哭泣。
……
“去了,全过去了!”
风家城,剑海一瞬遮天,又一瞬清空,全部奔赴往北,场面甚是壮观。
风家大宅,所有风家人,但闻剑阁外古钟一响,阁门大开,刷刷就涌出了十数宝剑。
“龙纹、摘星、天煞、黑咒……”
“我的老天娘啊,剑阁百来年没人请得动、契约得出的剑,也全被召唤出来了?”
“不!不止召唤,过去了!剑阁之剑,也扛不住召唤之力,全被八尊谙唤过去了……等等,那是?”
“追月!!!”
风家人几乎要疯了。
所有人望着最后出剑阁的那柄三尺长剑,剑出伴月华,阴阳转逆之,一个个不可置信抱住了脑袋。
“先祖风无痕佩剑,追月!”
“追月也出世了?追月有几万年没出世了吧?”
“诸位莫慌,追月乃先祖佩剑,没有契过‘帝尊印’,应该不会听从八尊谙召唤的……啊?”
“完啦!追月老祖兴奋了!追月也跟过去凑热闹了!”
“老家主,快回来啊,出大事了!”
……
“全过来了。”
五域各地灵剑,有如蝗虫过境,从四面八方飞扑而来。
临至八尊谙及其身后黑冠玄袍帝王相时,又同时滞停,矮下一头,以示恭敬与臣服,于高空中极有序列的呈扇形铺开。
扇形铺成了圆形……
圆形铺呈了圆球……
剑海!
真正的剑海!
短短一刹,灵榆山湖便被遮天蔽日的剑海填满,后面还呼啸奔腾涌来无数灵剑。
从十品到一品,从灵剑到魂剑……
双刃的、六棱的,尖头的、斜头的,长剑短剑、重剑阔剑……
赤橙黄绿蓝靛紫,黑白拼色虚缈幻,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灵湖之巅,帝相之下,像是给五域众人开了个最高级别的剑展,各色纷呈,造型不一,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凡剑生灵性者,八尊谙一声令下,无不赴会,无不拜伏。
“这,是万剑术?”
“这,是第一境界,绝对帝制?”
剑海当空,这画面甚至已不是触目惊心,而是吓得人头皮都麻透了。
“不是,绝对帝制我也会啊!”
“怎么八尊谙的绝对帝制,跟我的绝对帝制,有点不一样?难道我修炼的是假万剑术吗?”
“……有点?”
五域观战者,彻底沸腾。
较之于此前论局、论道,落于常人耳中,因不甚理解而导致的枯燥乏味。
八尊谙一句“玄珠缀玉十二旒,加冕纹龙吾称尊”,一下将所有人搅得思绪沸腾,热血逆涌。
而称尊敕剑,目的俨然不止于此。
灵湖之畔,终于有名剑持剑人,压不住手中之剑,被迫放手了。
“越莲!”
名剑榜一,邪剑越莲。
本剑身缠绕封印之带,缠得密不透风。
此时脱鞘而起,嗡声狂颤,随行途中,灰色绑带无令自解。
“呜呜——”
是时,天色昏暗,邪气侵扰半边天。
剑海数十万剑,吓得齐齐战栗,往后连连爆撤,为前头邪剑越莲让出了位置,万不敢逾越。
“呼……”
顾青一沉沉吐出浊气,满脸写着震撼,不可置信望着远离自己而去的邪剑越莲。
较之于此前八尊谙“主侍”概念既出时的愤怒,此刻之越莲,顾青一与之心神相通,分明感受到浓浓的惶恐与战栗。
“这,就是八尊谙的号召力?”
嗡!
二师弟的剑,也起飞了。
血剑,绝色妖姬,此剑一上天,血煞漫天,猩红旷野,剑海再次逼退,惶恐不安。
贵为七剑仙的顾青二在身后哀嚎着。
顾青一只觉声音是那般遥远,完全听不清内容,只剩思绪在风雨中飘摇:
“剑仙……”
“同为剑仙……不!八尊谙甚至都不是剑仙……”
嗡!
名剑榜四,魔剑万兵魔祖,上空。
此剑甚为霸道,是时魔气四溢,力压剑海,试与越莲、绝色妖姬争辉。
“不在剑仙之列,强行跻身第八……”
嗡!
名剑榜九,妖剑奴岚之声,得令上空。
“群英璀璨的年代,光芒压得师尊温庭都抬不起头来,只有十尊座中寥寥几位,或可与之相提并论一二……”
嗡!
名剑十二,杖剑抽神杖,得令上空。
“三十年间为东域不数古剑修顶礼膜拜,真七剑仙不尊,反而要将之奉为新神,几近癫狂……”
嗡!
名剑十三,鹤剑听尘,得令上空。
“这,就是第八剑仙?”
嗡……
嗡嗡嗡……
顾青一脑壳嗡嗡作响,眩晕感一阵又一阵在颅内炸开。
名剑越往上飞,剑海越往后退。
虚空负手而立的八尊谙,及其身后那黑冠玄袍帝王相,气势便越逼人,距离便越遥远。
“我……”
顾青一伸出手,触摸天空,似想要企及什么。
他此刻甚至已经无法生出愤怒,心底浓浓的只剩下无力感——当年他得越莲,费了多少气力啊,八尊谙就一句话,名剑尽数奔赴而来?
顾青一恍惚了。
他羡慕二师弟、三师弟的天赋。
他也接受“勤能补拙,笨鸟先飞”的理念。
这么多年来,在师尊温庭的鼓励下,他也靠顽强拼搏意志,一直领先几位师弟半步,稳坐葬剑冢大师兄之位。
“努力?”
“天赋?”
顾青一向来认为,只要够努力,人是可以凭借顽强意志,企及天赋的……人定胜天!
“果真如此吗?”
当传说不再传说,可以亲眼目睹。
当力压天赋的天赋,在眼前兑现之时,梦醒了。
“高不可攀……”
顾青一抬眼望去。
在剑海环伺之中,八尊谙与身后黑冠玄袍帝王相,几乎合二为一。
不!
他们,本来就是一体!
顾青一终于完全明白,为何当年十尊座之战后,师尊温庭贵为七剑仙,回了葬剑冢,三十年不出山,连名都不要了。
出什么啊?
拿什么出?
“道?”
“何谓,道?”
“道在哪里,在高山上吗,在青天之上吗?根本,就看不到尽头……”
八!
这一个字的传说。
顾青一修道迄今,听过无数遍,耳朵都要磨出茧来了。
在恍惚与朦胧之间,在茫然与彷徨之时,他再抬眼望去时,俨有些辨不清何为他,何为我……
他几乎迷失本心。
以至于目中什么都看不见。
茫茫剑海是天,高不可攀为道。
而在那“剑”与“道”中,那袭染了金鳞的白袍剑客身影,高破云端,高出苍穹,似非此世之人,该是天上谪仙。
“难怪那个时代,就敢这么称他……”
“天高一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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