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大雪中,白鲤再也没有那么活泼了。
她的头发散乱下来,白色的衣服也染上了灰尘。
韩童立于桅杆之上,远远看着白鲤久久不语,他没想到密谍司竟然会用白鲤来威胁自己,是谁出卖了自己是阿云?还是今晚那个安排自己前往白衣巷的人?
云羊举着火把,用火光照亮了白鲤的脸庞,好让韩童看得更清楚些:
“韩宗主,嘉宁二十四年春,你偷偷出现在靖王府门外,看了郡主一眼就走;嘉宁二十五年上元节,你偷偷在城隍庙等候,看了部主一眼就走;嘉宁二十六年.…你总共看了郡主十二次,其中七次是郡主生辰之日,还有五次是上元节、重阳节,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韩童瞳孔收缩,他本以为自己偷偷去探望白鲤时做的很隐秘,没想到已经落在了密谍司眼中。
这便不是有人出卖自己了,连阿云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偷偷去看望过白鲤,今晚那算计自己的小子更不可能知道。
云羊似笑非笑的看着韩童,火把摇曳中,将他脸庞照得一半明亮,一半黑暗,格外狰狞:“韩宗主,我密谍司监察天下,一切魑魅魍魉都无所遁形。我等将你缉拿归案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倒不如我们现在做个交易,救郡主一命。”
白鲤听闻云羊的话,怔怔抬头看向高高桅杆上的韩童。她给陈迹说,此人曾偷偷看过她四五次,那是她曾发现的次数。
而在她不曾留意到的角落,对方竟然偷偷看望过她这么多次。而且这还只是密谍司发现韩童的次数,若算上密谍司也没有发现的呢?
韩童遥遥问道:“说说看,怎么救?”
云羊继续说道:“韩宗主,你的命,换郡主的命。”
韩童一言不发。
下一刻,皎兔抽出袖间短刀,从白鲤大腿上割开一条口子,血液顿时染湿裤腿,但白鲤只咬着牙,一声未吭。
韩童身形微动,却又止住。
皎兔转头看向韩童:“下来换人,你跟我们走,我密谍司允许你的人送她走。”
金猪站在后方不远处,冷冷看了两人背影一眼,他知道这两人又在说谎了,他们便是十二生肖也没有放走郡主的权力。
他看向韩童,心中也不确定韩童是否会束手就擒,他又看向白鲤腿上的伤口,心说此事不能让陈迹知晓,不然不晓得又要闹出多大的动静。
云羊高声道:“韩宗主,真的不想换郡主活命吗?”
然而韩童只是静静的看着白鲤许久,他看见白鲤腿上伤口,以及那倔强到默不作声的表情,顿时将指甲抠进手心里,渗出血来。
但他最终没有以命换命,森然说道:“密谍司今日所做之事,日后定有厚报。”
说罢,他又看了白鲤一眼,转身一跃,钻入冰冷的河水之中消失不见。
云羊、皎免兔愣住了,而白鲤则微微低下头来。
韩童离开了,人在面对生死之时,才会弄清楚自己内心的真实选择。
金猪快步上前对皎兔说道:“还不赶紧帮郡主包扎伤口,这都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部主与韩童能有什么关系?
云羊冷冷回视:“若无关系,他怎么会偷偷看望郡主那么多次,说他们没关系价自己信吗?”
金猪反驳道:“韩童是什么人?
那是叱咤江湖多年的大枭,手底下帮众不知道有多少个,怎么可能因一时的感情葬送性命。”
云羊冷笑:“方才有人劫狱带走了世子,不知道藏匿到了何处。你也看见了,韩童方才偷偷招来快船,分明是要送人离开,想必他要送的就是世子。”
白鲤转头看向云羊,劫狱?世子?是谁做的?
她脑海里冒出个答案来,就像她每次下意识都会冒出的那個答案一样。只是她以前很笃定,此时却又否定了。
金猪装糊涂道:“韩童不过是招来一艘船而已,这就跟世子关联起来了?”
云羊斜睨他一眼:“等等看便知道了。”
“等什么?”
“等张拙,张大人。”
大雪路滑,洛城府兵骂骂咧咧的押运着粮草前往码头,大家耳朵、双手冻得通红,脚尖也凉透了。
有人低声埋怨道:“下这么大的雪要是能回家小酌两口,搂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多好,知府大人怎的偏要今日运粮?
“是啊,下这么大的雪,等雪停了不好吗,还非要绕那么远的路!”
别说了,码头就在前面,赶紧监督着力棒把粮草扛上船,咱们好回家睡觉小声点,知府大人来了。”
几人赶着的牛车后方,知府一身红衣官袍骑于马上,他肩上披着一件红色翻狐裘大氅,手中抱着一只铜手炉。
他忧心忡忡的看着前方码头灯火通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张拙思忖片刻:“等等,粮草停一下!”
府兵疑惑转头,只能将牛车全部停下。
张拙挥了挥手:“今日不运粮了,咱们将粮草运回粮仓!”
府兵一下子炸开了锅,偏将高声道:“大人,咱们从傍晚走到此时了,眼瞅着马上就要抵达码头,为何不运了?”
张拙冷眼看去:“要不你来当这个五品知府大人?
府兵缩了缩脖子:“卑职多嘴。”
张拙挥挥手:“走!”
然而就在此时,有笑声从房顶传来:“张大人这是要去哪啊?
张拙豁然抬头,只见云羊与皎兔正站在路旁屋檐上,低头俯瞰着长长的运粮车队。说话间,粮队附近的小巷子里浮现出数不清的解烦卫,竟将粮队团团包围起来!
张拙沉声道:“怎么,各位要劫我粮队?我大宁律法十八卷第七条,凡侵扰、盗取税粮押运二十五贯以上者,杖一百,刺盗官钱粮物五字,发配三千里!
云羊笑吟吟道:“本座知道张大人能将我大宁律法倒背如流,不必随随便便拿出来吓唬人。我们也是接到消息,称大人这粮队里可能窝藏嫌犯,张大人,你既然熟背律法,可知包庇谋逆是何罪?”
皎兔坐在屋檐上,漫不经心问道:“张大人,包庇逆党,会不会也跟着满门抄斩啊?
张拙冷冷凝视着云羊:“你说我包庇谋逆,有何证据?”
云羊笑了笑:“简单,我们搜一搜粮队便知道了,动手!”
“慢着!”张拙右手高高举起,止住了解烦卫的脚步:“此乃朝廷官粮,我看谁敢妄动?
云羊挑挑眉毛:“怎么,张大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王命旗牌:
“张大人可知这是什么?我密谍司手持王命旗牌,可代天巡狩、先斩后奏!”
张拙沉声道:“你手持王命旗牌不假,却也不能肆意妄为。本官可以让尔等搜粮队,但尔等事后若是没找到逆党,本官定要参尔等一本。我记得两位前阵子才刚刚犯过大错吧,若这次再搞错,不知会不会丢掉生肖之位?”
云羊与皎兔相视一眼,眼中俱有迟疑神色。
他们不惧怕发配与文官参了什么,只是内相那里,向来不会给人犯第三次错误的机会。
但云羊思索再三:“搜!”
解烦卫动了起来,他们指挥着府兵将一包包麻袋装好的粮食被卸下车子,堆砌在雪地里。
只是时间一点点过去,待到所有粮车被卸得干干净净,也没看到车上藏了人。
云羊烦躁的在屋檐上来回踱步,他大声呼喊:“看看麻包里有没有藏人!”
解烦卫拔出腰刀将粮袋刺破时,皎兔忽然看见张拙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冷笑,顿觉不对:“慢着,不要再刺了,粮草麻袋就那么大,根本藏不了人1”
粮草安然无恙的话两人还有回转的余地,若是真将粮草刺得散落一地,他们恐怕真要被发配岭南了!
下一刻,云羊与皎兔轻飘飘落在地上,皎兔高声道:“所有府兵将头盔摘下来,一个个查,看看逆党有没有藏身其中!”
张拙也不再装模作样了,懒洋洋道:“都把头盔摘下来给大人们瞧瞧吧,让他们瞧个够。”
云羊与皎兔逐一辨认府兵,可里面根本没有世子的踪影。
云羊低声道:“完了。”
他的心渐渐沉入谷底,只觉得自己来洛城之后,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皎兔疑惑道:“会不会半路跑去别的地方了?”
云羊狞声道:“搜,今晚便是将整个洛城翻过来,也得找出世子!”
解烦卫如潮水般退走,张拙冷冷看着他们的背影,高声道:“两位密谍司的大人,这次可能真的做不成生肖了哟。”
陀罗寺门前,三十二名僧人一边诵经,一边抬着巨大的须弥座回到寺庙之中。
他们摇着铜金刚铃,垂眸低眉,仿佛洛城今晚发生的一切都事不关己。
待到进了寺庙,僧人们将须弥座与自在观音像抬如大雄宝殿。
有小沙弥将大雄宝殿的八扇朱漆大门合拢,把风雪全部挡在了门外。
此时,一身火红色衣服的张夏从侧面经幔中走出,抬手指挥着小沙弥道:“将他们放出来。
小沙弥看向年迈的主持,主持挥挥手:“照做。”
小沙弥双手合十:“是。”
沙弥来到自在观音背后,将平日里用来装藏之处打开。
塑佛像时,僧人会先在佛像背后留一空洞,开光时,由住持高僧把七珍八宝、圣地花草、经卷、珠宝、五谷及金属肺肝放入封上,此仪轨称为“装藏”。
而此时,世子、佘登科、春华、梁狗儿、梁猫儿俱都藏身其中,那硕大无朋的自在观音像中,竟足足藏了五个人。
那位年迈的主持轻声说道:“张二小姐,请带着你的朋友们从密道出城吧。我陀罗寺从此往后便不再欠徐术施主因果了,望他好生修行,莫再沾染尘世俗务,早日重返四十九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