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都操着北地的口音,不是别人,系是魏刀儿、宋金刚派来谒见李善道的使者。
魏刀儿如前所述,现盘踞在赵郡北边的博陵郡的深泽一带。宋金刚是上谷郡人,上谷郡又在博陵郡的北边,与博陵郡接壤。宋金刚其部现盘踞在易县一带。易县,是上谷郡的郡治。
却魏刀儿、宋金刚,之前与李善道并无什么来往,刘黑闼前不久建议打完武安,接着北上打襄国、赵郡时,在给李善道的上书中,还专门提到了魏刀儿,担忧魏刀儿可能会抢占赵郡。
则为何魏刀儿、宋金刚却於此际遣使来谒李善道?
一听说这两人分是魏刀儿、宋金刚的使者,李善道实就已猜出了缘由。
听他俩说过来意,果如李善道所料。
客观上,是出於两个冀北当前形势之变化而带给他俩的推动;主观上,是为两个目的。
两个推动分是窦建德、刘黑闼带给他俩的。
首先窦建德,其近来攻势甚锐,尽管尚未直接与魏刀儿、宋金刚两部发生冲突,然魏刀儿、宋金刚已觉不安。特别宋金刚,博陵郡此处,因魏刀儿部曲十余万众,窦建德现还未有派兵往进;但上谷郡,宋金刚的部曲不如魏刀儿多,能战之士不到万人,窦建德已是分兵杀入。
其次刘黑闼,便是其之“接着北打襄国、赵郡”此议。当李善道的势力范围在清河、魏郡时,离魏刀儿、宋金刚两部还稍远,这一若打到赵郡,与他两部就接壤了,——与宋部是犹隔着博陵郡,然为抵御窦建德,宋金刚已与魏刀儿结盟,那打到赵郡,等若和宋部也接壤了。
在这两个客观上的形势变化之推动下,由是,他两人商量后,乃共同遣使南来求谒李善道。
求谒李善道,所为之目的也在於二。
李善道曾经帮过窦建德,那这次李善道进兵襄国、赵郡,他的目的何在?只是单纯地为攻城略地而进之兵,抑或竟是为与下一步和窦建德联手,消灭魏、宋两部而进之兵?魏刀儿、宋金刚搞不清楚,对此,他俩得遣使来打探一下。此是他俩之第一个目的。
如果李善道这次进兵襄国、赵郡,打探清楚了,他不是为与窦建德联兵,窦建德歼薛世雄、拔河间后,其部声势大张,如今在冀北咄咄逼人,魏刀儿、宋金刚哪怕联兵,也不是窦建德的对手,则李善道做为冀南当前的霸主,是不是可以引以为援?这是他俩遣使的第二个目的。
……
也不能说窦建德不讲“信义”,背着李善道,去书李密,不同的割据势力之间争雄,本来就无信义可言。问题的关键是,李善道能不能找出相对应的,让窦建德难受的办法。
事实上,就算魏刀儿、宋金刚不遣使来谒李善道,李善道本也打算腾出手后,就派人去见见魏刀儿、宋金刚,包括罗艺,也要派人再去见见,能把他们招揽到最好,暂时招揽不到,也要处好关系,总之反正是不能任由窦建德在冀北肆意扩张。
他的人还没派去,魏刀儿、宋金刚的人先来了。
这也可以理解。
整个冀州来讲,李善道、窦建德两部是目前唯二处於积极发展、扩展地盘势头的两个割据势力,但又同时,两部一南一北,现是各发展各自的,还没有产生激烈的冲突。
而魏刀儿、宋金刚、罗艺等部就不同了,他们现各皆只是处在能把已占地盘守住就不错的状态,面对窦建德部攻势,已感到强烈威胁,相比李善道,魏、宋自更着急搞清李善道的心意。
李善道亲自接见了魏刀儿、宋金刚的使者。
对於刘黑闼北上进兵襄国、赵郡的目的,他坦诚地告诉这两个使者:“赵郡邻魏将军部所驻地界,我担心引起魏将军的误会,赵郡我本不欲取,然我家本出赵郡李氏,赵郡实我家之乡梓之地也,我兄长和我族中的长辈们,都说今既起义兵诛暴,焉可只诛别郡之暴,而坐忍视家乡父老仍陷水火乎?我兄长与族中诸翁言此有理,复闻赵郡守张志昂残虐之贼,遂我乃意取赵郡。为者,解我乡梓士民倒悬之苦也。赵郡既下,绝无再用兵继续北上之意!”
两个使者闻言,俱是欢喜。
魏刀儿、宋金刚两部的结盟关系中,魏刀儿部曲远众於宋金刚部,占据主导的地位。
便由魏刀儿的使者呈上了魏刀儿、宋金刚两人联名的书信一封,献与李善道。
李善道接住,细细看之,见这书信中所言,无有别意,只有一个意思,期望能与李善道结为盟友。并且魏刀儿向李善道许诺,赵郡他不仅不会去抢,刘黑闼如有需要,他还可派兵相助。
看罢,李善道摸着短髭,沉吟不语。
魏刀儿、宋金刚两人的使者,忐忑不安,等候他的答复。
李善道先未作答,思考了稍顷后,而是亲切地询问宋金刚使者,说道:“我闻之,宋将军部下有一猛将,名尉迟敬德,其人有万夫不当之勇,尤善使槊,果有其人么?”
宋金刚的使者怔了下,答道:“敢禀总管,尉迟敬德此人确有,然非鄙主部属,其人马邑善阳人也,闻之,现在定杨可汗帐下为大将,深得定杨可汗之爱重。”
定杨可汗,就是刘武周。
马邑郡与上谷郡,只隔着一个雁门郡和太行山的北段,并雁门郡也已被刘武周占据。宋金刚和刘武周那边时有来往,所以刘武周帐下部将的情况,宋金刚这边大都知道。
李善道拍了下额头,笑道:“原来是在刘将军帐下,是我记错了!”又问道,“尉迟敬德在刘将军帐下,而君却知。则闻君之此言语,宋将军与刘将军像是很熟?”
“敢禀总管,雁门与上谷只一太行相隔,而有飞狐、蒲阴两陉可以连通,鄙主与定杨可汗间偶有消息互通,礼物互馈。”宋金刚的使者恭恭敬敬地回答说道。
马邑、雁门两郡往南,就是太原郡。
就算只是为遏窦建德在冀北的发展,魏刀儿、宋金刚两部,李善道也不会拒绝与之结盟,再加上宋金刚与刘武周比较熟,而李善道记得,刘武周、宋金刚后来曾南打过太原等地,那再加上对付李渊,这个盟,李善道更是一定要同意了!
至若窦建德知悉后,会怎么想?
一则窦建德先有绕过李善道,给李密去信的过往。
再则,还是那话,割据势力间的争雄,从来靠的不是信义,信义是手段,归根结底,靠的是实力!以李善道现有的实力,加上魏刀儿、宋金刚两部部曲,窦建德纵因此恼恨,又有何妨!
三则,若拘於所谓的“信义”,而竟不与魏、宋结盟,那底下会怎样?底下必定会按原本历史的发展,魏刀儿、宋金刚先后被窦建德歼灭、击败,此宋襄公“蠢猪式的仁义道德”是也。
李善道遂不再多问,起身将两位使者扶起,慨然笑道:“久仰魏、宋两位将军,北地之英豪也,我亦久欲与两位将军通书信,唯不得闲暇耳。今蒙两位将军不弃,愿与我通好,我岂敢有逆?今我将南下,取陕、虢之地,待我军还,便修书备礼,谨遣使以代我往谒两位将军!”
二使大喜至极,齐声应道:“总管威震河北,此取陕、虢,易如反掌。鄙主便静候总管佳音。”
令取随军财货,权算为先给魏刀儿、宋金刚的回礼,又遣精卒一队,便礼送二使北还。送走了两位使者,李善道亲笔写了给刘黑闼的书信一封,亦即令人送去已攻入襄国的刘黑闼军中。
……
在接见这两位使者的时候,部队没有停下行军。
李善道是在路边临时搭就的帐中,接见的这两人。
将他俩送走,给刘黑闼的书信也送走后,李善道在苏定方等的护从下,驰马追赶部队。
才追还至军,柴孝和已在李善道的中军,一边随军前行,一边等候於他。
“柴公,你怎在此?”
柴孝和窥视李善道神色,说道:“总管,仆适闻高刺史送了两人追谒总管。这两人不知何人?”
魏刀儿、宋金刚所遣的这两个使者的身份,并没有保密,柴孝和既然已知此事,怎可能会不知这两人的身份。李善道便如实相告,笑道:“是魏刀儿、宋金刚派来谒见我的人。”
“魏、宋两人,仆知其名,俱冀北之剧盗也。却怪了,他俩怎会不远数百里,遣使求谒总管?”
李善道瞅他了一瞅,也不隐瞒,说道:“好叫柴公知晓,我贤兄刘仪同现将用兵襄国、赵郡,赵郡邻魏刀儿部所驻之地,魏刀儿、宋金刚不安,忧我继攻其地,是以遣使前来谒见与我。”
“敢问总管,怎么答复他两人的?”
李善道哈哈笑道:“赵郡,我本就不想打的,无奈此郡我之乡梓地也,我阿兄和族中长辈非请求我打,我是无可奈何,这才用兵襄国、赵郡。赵郡若能得之,当然没有继续北进之意。”
“是,是。总管以英武忠烈之姿,极得魏公信爱,前得拜授平棘县公,不说赵郡是公乡梓,只为魏公所封名副其实,这赵郡也确是该当攻取。”柴孝和顺着李善道的话,颔首说道。
李善道再又瞅了瞅他,笑道:“柴公,这只是旁杂小事。你我当下最重要的事,是漂亮地把魏公给你我‘用兵西南,夺取陕虢’的命令给完成、办好了!至迟明天就能到黄河渡口。今晚公若无事,不如请公来我帐中,你我等人再就攻夺陕、虢此战,做个进一步的计议?”
“仆正有此意。陕、虢於今的情势,虽已探查清楚,了然於胸,但潼关附近,唐公所部正在与屈突通部对峙,总管与仆两军一过河,入进陕、虢,势就会惊动到他两部。他之此两部,或恐将是我等今番取陕、虢的最大变数。是应当就此再好好地商议一下。”柴孝和以为然。
当晚宿营。
柴孝和、郭孝恪等与诸将毕集议事帐,在李善道主持下,做渡河开战前的详细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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