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第一堂是体育课。
由于外面下着大雨,体育课在室内进行,在班长的提议下,大家伙举行一场篮球对抗赛。
男孩运球的声音和女孩的尖叫,响彻整个体育馆。
窗户虽然打开着,但馆内却因气氛高涨而显得有些闷热,萩原凛子席地而坐,眼珠子盯着橘清显看。
队友将球传给他,他接住球球在手心停止旋转,感受篮球的触感、重量。
片刻后,画面变幻。
视野里,人影交错,篮球应声落网
萩原凛子发现,他似乎能够预判到什么。
同学的移动诡计,转瞬即逝的空隙,总能被他精准地预判到。
对手仿佛是敞开条道给他通行那样。
他作势正面突破,这是假动作,传球给身边的一个队友,球穿过对手间隙。等他穿过包夹之后,球再度传回到他的手里,两秒后,他的上篮撼动球网。
他能预判对手,萩原凛子似乎也能预判他。
比赛期间,她能奇妙地知道他所思所想。他拿到球的瞬间,面对突然流动的人潮,她就能察觉他要往哪传球,或是往哪个方向突破。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心灵共振般叫人觉得惬意。
“真不错呀~”
凛子小姐微微舔了舔嘴唇。
橘清显这个名字,太过于高级了。
不深入了解他的人,会觉得神仙实在太眷顾他了,不仅长得好看,体检和体侧时的身体数据都是同龄人里的翘楚,学识方面更是绝对的无可挑剔。当数学课上同学都还在讨论勾股定理的时候,他已经能和老师讨论微积分了。英语课上大家都还在背着简单的语法,而他不仅英文早已熟练,就连法文和西班牙文都可以做到无障碍阅读的程度了。
他是完美的。
要说硬挑毛病的话,就只有不主动接触任何人这点了。
班上男生都觉得他难以接近太过傲慢了,女生们则觉得他浑身都散发着不能随意搭话的气息。每天上完课他都会第一时间离开教室,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
没人知道他什么性格,喜欢什么音乐,不上学的日子穿什么颜色的便服……
也就松平同学和萩原同学能和他说上几句话了。
“那个……请帮我把这个交给清显同学……”
正在发呆的萩原凛子,猛地后仰脖颈。
一封粉红色的信戳到她的眼前。
真是的,这些小女生,能不能别满脑子都是谈恋爱啊……萩原凛子当着这个女孩的面,直接拆开信封,读完信笺内容就立刻对着呆若木鸡的女孩说道:“我帮他说‘No’。还有,请你以后别来打搅他。”
“……”
女孩眨了眨眼。
她没有很愤怒,只是疑惑地望着萩原凛子:“萩原同学,你这行为,好像在护食哦……”
“有吗?”
萩原凛子神情冷淡。
“哈哈,开玩笑……”女孩有些害怕她,最后挣扎了下,“不如你帮我交给他,让他做主。”
“放弃吧,他不可能喜欢伱的!”萩原凛子一副非常了解他的口吻,“那家伙绝对不可能喜欢萝莉,他喜欢的是御姐,是人妻……”
说起来,他还真是这样的。
五月黄金周的时候,男孩节那天她去过他家里一次,见到他的妈妈。
如果事先不知道是哪个是他的妈妈,她可能会误以为是他姐姐呢。夫人保养得很好,说才三十岁也不为过,纤细柔美,又温柔又热情。
而他的姐姐,就更了不得了。
二十来岁的美女警官,气质超级知性的。
那天她脱下警服,穿着围裙亲自做饭给一家人吃,她威风凛凛的举止和熟练的动作宛如大厨……就是她做出来的东西啊,狗吃了都皱眉。
对了。
那天下午,她和橘清显一直待在一起。
她喜欢日本文学,而他喜欢带点宗教和哲学的欧洲文学,他们在他家附近一边散步,一边谈了谈看的书的读后感。
那天阳光温暖,繁花盛放,蝴蝶优雅飞舞,他们各自背诵了自己喜欢的诗歌。
想着那天他朗诵泰戈尔的神态和表情,萩原凛子嘴角不禁露出了笑容。
少女哟,瞧你这花痴的样子,怕不是已经沦陷了哟……女孩瞥她几眼,默默地起身往班长那边走去,打算叫班长帮她把情书给清显同学。
结果班长直接叫她滚,不然就打断她两条腿。
呜~
伤心了。
※
下课铃声响起。
体育老师看看秒表,吹响口哨。
比赛结束,橘清显所在的那队,获得班级比赛的胜利。
女生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松平唯拿着小小的扩音喇叭,宣布她将出资给获胜队伍里的每个人都赠送一块潜水表……其他人都是沾了她小男友的光。
橘清显没表现出太开心的样子。
他谁也没看,独自走到体育馆边缘,优雅的步伐吸引人们的目光。
“真帅啊。”
男生和女生都有人在低喃。
“还很聪明。”
“神真不公平啊。”
“妒忌可以,但不要对神发火哦。”
几个在打闹的女生,像小孩那样乱作一团,班长大人得意地望着她们,神色暧昧。
萩原凛子朝橘清显半边走过去。
刚才比赛的男生都去更衣室换衣服了,橘清显不想在人多的地方,所以在体育馆外面等他们换完自己再过去换。
湿润的吹过,他被汗水打湿的刘海,一动不动。
体育馆的侧边是一处小水池。
梅雨季节,庭园里树木和草丛寂静无声;鸟儿啁啾鸣啭,却看不见鸟影;天、地、庭园都被雨水给包围起来了。
池子前,夏草繁衍,紫藤花开得正好。
橘清显身穿白色的运动服,横躺在水边凉亭的长椅上,手里拿着朵鲜艳的紫藤花。
看到萩原凛子走过来,他坐起来,其气势似乎要拂去飘忽在潮湿空气水汽那样挥挥手中的花,说道:“喏,知道你要来,送你的。”
萩原凛子哑然失声。
这家伙伶俐的口齿,快活的谈吐,使得她很喜欢来找他说话。
……难怪会被人误认为自己和他有关系。
“你傻了?”橘清显在她眼前摆摆手。
“在哪儿摘的花?”
“就水池边上,那个紫藤花架里,就开了这么一朵花。”
萩原凛子伸手接过来。
花是常见的蓝紫渐变色,藤蔓纤细,花和叶都很小。
她微微笑了下,把花别在耳朵上。
美丽的花和美丽的小脸蛋同框,再加上梅雨时节特有的朦胧水汽,给人一种清凉的感觉。
风不时席卷进来,鼓起了校服短裙的下摆。
萩原凛子不确定躺在身前的少年的视线,能够从她掀起的裙摆下看到多少风景,但她的眼角里,确实涌进了少年眼里忽然温柔下来的光。
“你的父亲去世了?”他问道。
“嗯?”
萩原凛子歪着头看他。
橘清显机灵地转了转眼珠子,毫不隐讳地露出了他特有的热衷于推理的神色,说道:“我偷偷从织作老师的电脑里查你的资料了,你的父亲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对不?你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他这话对了一半。
父亲去世了是真的,但在她很小时就去世了是假的。
准确点来说,是她还没出生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萩原凛子对他的推理完全无动于衷,表情毫无变化。
少女的内心,甚至因为他在推理与自己有关的事情上栽了个跟头,而有点自鸣得意。
橘清显这人啊,很喜欢依照自己的经历,将人的感情或者性格什么的分类。就像标本一样,他用小抽屉将这些分类好的不同人藏在脑海里成为储备知识,需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实际检验检验。
他有这种乐趣,也有这种能力。
……聪明而又敏感的少年,才会这么做。
可惜橘清显不会读心术。
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凛子小姐心里对他的评价有多奇怪,又有多独一无二。
“你父亲的去世,会让你觉得偶尔悲伤,有时也很寂寞吧?”
在少女的眼里,橘清显扬起他那烦人的长睫毛,凝望着她说:“这么看来,你和我倒也勉强一路的。毕竟都是死了爹的人,哈哈……”
“哦?……这么说,你憎恨你父亲,至少是讨厌他了?”萩原凛子问道。
“讨厌是讨厌,但谈不上什么憎恨,他死了我也会觉得悲伤啊……”
这是真话。
“哦?那么,为什么悲伤呢?”
“我也说不清楚啊!”
憎恨与悲伤这是两码事。
互不相联系,也互不相侵犯的。
面对死亡的悲伤,同任何事件、任何动机都毫不相干,是突然的,毫无道理地袭来的……
橘清显好像遇到了难题,支起身子,坐在长椅上:“反正我觉得他怪可怜的,就这么死了,太遗憾了。可如果他活得很好的话,我反而又该不自在了,说不定我会亲手弄死他……是不是还有比这更悲伤的事呢?”
“还有什么?我不知道。”萩原凛子哑然一笑。
这种沉重的富有哲学思辨的话题,明显已经超出了两个国中一年级学生的知识范围了。
橘清显也笑了起来,和她说道:“噫,你这人真奇怪啊。别来挨我,省得我也变奇怪了。”
伴随着笑声,他裹在运动服里的腹部在起伏,摇曳在上面的透过叶缝投射下来的细微亮光,使得萩原凛子感到微微的炫目,她人生激起得波澜就犹如这家伙的衣服的皱纹。
但是,他的衣服是多么洁白耀眼啊!
……说不定我的人生也那么洁白?
“好了,该去换衣服回教室了。”
橘清显从长椅上跳下来。
萩原凛子注意到,他就像是一只淋了雨的狗那样以抖掉雨滴的姿势,猛地摇晃了两三下脑袋。
男更衣室有储物柜,橘清显脱下汗水浸重的体操服,穿上校服。
房间里弥漫着难闻的气味,萩原凛子站在门口,都能闻到那股汗馊味。
“咕~”
她的肚子叫了声。
不是说闻到汗味肚子饿了,只不过是她每天到这个时候,肚子就会饿。
无论午餐吃多少都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能吃的缘故,凛子小姐的肚子经常会叫。
虽然说性格豪迈的人,会把这声音置若罔闻,被谁听到都无所谓……可人家是个美少女啊,肚子叫被人听到了,感觉是会社死的。
体育课后,还有一堂自习课要上。
橘清显换好衣服出来。
其他人已经走了,摆放着储物柜的男更衣室前,就只有这两人。
萩原凛子瞟瞟他,只见他那双锐利如匕首的眼睛,正透过清爽直刘海的缝隙瞪着他。
“咖啡啊,我请客。”他爽朗地说道。
“你有钱?”
萩原凛子问。
她没记错的话,橘氏目前的经济状况可不太好。
“我没钱啊,不过嘛……”橘清显从校服口袋摸出一沓万円大钞票,“小唯有钱啊。”
“……”
萩原凛子嘴角抽搐。
拿小女友的钱,请另外的女同学喝咖啡,这家伙真的渣透了啊。
“怎么想起请我喝咖啡了?”
“哦,这个嘛……”
橘清显拍拍自己的肚子,看看她的肚子。
“……”
凛子小姐呆立原地。
隔着校服捂住肚子的她,超级想哭的。
去校园咖啡店的路上,雨势激烈,每粒雨滴都有纽扣大小,啪嗒啪嗒砸在风雨走廊的廊檐上。
空气湿腻滞重,行走在其中,就好像是从水里游过来的那样。
进到了咖啡店,萩原凛子的注意力,完全被美味的糕点所吸引去了,只顾着大吃特吃。
而橘清显忧郁地托着腮,侧头看窗外雨水的模样,非常引人注目。
“你有事?”少女嘴里塞着蛋糕问。
“肯定有啊,之前不说了,让你放学别走吗。”
“什么事?”
“事实上,我……”橘清显稍稍迟疑了一下,接着一口气说了出来,“我很苦恼,我遇到一件很纠结的事情。你也知道嘛,我这个年纪,该有青春的烦恼了……”
“你恋爱了?”萩原凛子无聊地问。
“嗯。”橘清显点点头。
这是真话。
但萩原凛起却一脸冷淡:“不好笑。”
T桑确实是真正的恋爱了,不是对松平唯那种养女儿一样的恋爱,但这次的恋爱也决不是正常的恋爱……他倒也不避讳,心情轻松地,滔滔不绝地谈起自己仰慕的女子是如何的美丽。
她是个绝色的美人,而且很惹人怜惜。
“就是我们的学校的理事长对吧?”
“嗯嗯,对的……就是月姬夫人……你知道吗,她昨天夸我的额头很漂亮……”说着,橘清显撩起的头发露出自己的前额。那光洁的前额在灯光的照耀下,带着淡淡的光亮,有种冰清玉洁之美。
一点都不漂亮,月姬夫人的审美太次了……少女暗暗想道。
“等会放学后,我和你一起去看她。嗯,是去她的家,看看她的身体……”橘清显用生平最温柔的语气说道。
萩原凛子默默点点头表示同意。
她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把拒绝他的权力,给亲手扔掉啊。
啊,太宰桑……
你最大的不幸就是缺少拒绝的能力……我好像开始懂你了。
※
最后一节课开始后,两人才回到教室。
雨势仍未减弱,雨滴贴着窗玻璃,瀑布般流淌。
萩原凛子手肘撑桌手背托腮,透过教室窗户,看着朦胧的雨景。
教室开着日光灯,玻璃亮得像块镜子,少女的脸映在窗玻璃上。
粘在玻璃上的水滴拉出几根细线,滑过她在玻璃上的嘴角。
橘清显趴在趴桌上睡觉的样子让,让她想起无聊时蜷成一团的猫。
自习课的课堂很吵闹,前边学生的打闹,吵醒他了。他揉着眼睛抬头,头发微微翘起来,坐在他前面的松平唯便拿着小梳子和喷雾回头,替他压平头发。
他很习惯这种事了,松平唯也很乐意照顾他。
头发被压平后,他一脸倦怠,一边看梅雨雨云,一边用指尖在桌面咚咚咚地打拍子。
他耳朵里塞着松平唯的耳机,肩膀有节奏地起伏,嘴也在轻轻哼着歌。
“Ioncehadagirl,”
“OrshouldIsaysheoncehadme……”
萩原凛子凑近了。
闹哄哄的教室里,只有凑近才能听到他哼的歌词,披头士的《挪威的森林》,她也跟着哼了句。
“Isn'titgoodNorwegianwood?”
这时候,她的肚子忽然又咕咕地响了几声。
和饿了发出的响声不同,吃饱了,在消化的时候,她的肚子也会有响声。她自诩自己是神明少女,神的身体构造,和正常人当然有所不同,肚子响就响吧……
然而!
前一秒还犯困托着腮的橘清显,下一秒却睁大眼睛看过来。
他就像是那屋脊上盯上了鸽子坏的猫一样,双眼泛着不怀好意的光,冲她眨眨眼。
萩原凛子吓了一跳,羞得浑身发热。
‘姓名:萩原凛子’
‘死因:肚子异响’
她好像听到了处刑人在耳边宣告。
橘清显冲着她竖起三根手指,眯缝着眼在笑。
少女脸上,血色全失。
他不仅听得清清楚楚,甚至数了次数……这家伙真是个大变态!
“你不是带着耳机吗?”她用最后一丝希望问。
橘清显把耳机取下,戴到她的耳朵上。
什么声音都没。
“凛子啊,上课用耳机听音乐,是违反纪律的事。”橘清显一脸怜惜地望着少女,顺便摸摸她的狗头:“我家小唯就是班长,我怎么可能让她难堪。”
“是我不许他违反纪律的哟!”
前排的松平唯,一脸挑衅地回过头来。
萩原凛子又气又羞,感觉心都碎了一地——这对狗男女太欺负人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