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下这种情况,我原本应当同他一般,带着无限深情与他对视,然而我一颗心又不由自主的系在了礼单上。
这实在是一种非人一般的折磨,须知我本就贪财好色,如今财色俱是正大光明的摆在我面前,然而成年人又如何做选择,我选择两个都要,萧何人是跑不了,先顾其他的再说。
我咬了咬嘴唇,对着门外喊道:“玉秀芬儿,快进来。”
萧何似乎对我嚎的这一嗓子很不解,起身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侧着头似乎要看我玩什么花样。
我将手中礼单的一头递给芬儿,兴奋道:“快快快,帮我拿着。”
然后拉着在屋内一字甩开,横跨了整个房间。
萧何失笑,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唤人进来替我托着下垂的礼单,我从头开始扫视,越看越欢喜,只有一个总结,壕气,真是壕气!
原本之前对这门亲事还存了些忐忑的我,如今那忐忑的心被金钱这么一压,变得有些过于沉稳了,如同使了千斤坠,把这场婚事扣得死死的。
芬儿兴奋道:“聘礼是这样的规格,嫁妆也不能太少,但小姐的嫁妆还没准备呢,后面可有得忙了。”
我蓦地一顿,问道:“那得准备多少?”
陆言离开前虽是将陆府留给我,又留了大批的钱财,但是照我败家散财的程度,若是时不时闹个洪灾或是饥荒的话,保不齐会有花光的一天,所以这嫁妆的份量,还需斟酌斟酌。
芬儿抬着眼皮思考了一阵也没个确切的数。
萧何问道:“若是嫁妆太多,你这财迷是不是就不愿嫁了?”
额,大约是会再考虑一下下。
萧何似乎看出我的犹豫,笑了笑,又道:“放心吧,嫁妆我也替你备好了,你只需要出场便可。”
屋内的几人都已开始笑了起来。
三更道:“从前姑娘就说过,聘礼少了不愿嫁,嫁妆多了不愿嫁,操持繁琐了不愿嫁,夫君不好看也不愿嫁,我还以为姑娘要当一辈子姑子呢!得亏公子您来了。”
我瞪了三更一眼,“我那时是说笑的。”
萧何走到我身旁,顺着我的目光看向礼单:“不知这样你可还算满意?”
满意!怎么能不满意!若是将来合不来和离,这么大笔聘礼,我也不亏。
当然这话我没能说得出口,想到萧何的深情款款,救我一命外加倒贴银子不说,竟然还要娶臭名昭著的我,不免生出一丝愧疚来。
估计他上辈子真是欠我良多,这辈子还债来了。
聘礼单子还没看完我便有些累了,头一回数钱数累,着实是一生不可多得的经历。
收了礼单,我便回了陆府,丫鬟又盛来一盘瓜果,我捏了块西瓜边啃边想。
因着那日我骑虎难下的境况,萧何对我施以援手,我应当谢他,可我这人素来贪财好色,方才见了那礼单就有点见钱眼开的意思,其实细细思量下来,哪怕是成亲,也不算是真的夫妻,这聘礼还是当退回去的。
之前竟还想过和离卷走萧何的家产,这是人干的事吗?
越想越觉得心虚,大有那么些狼心狗肺的意思。
于是命人套了马车往俞居赶,一下午这几趟来回的跑,到俞居时我已是筋疲力尽,汗流浃背。
下人将我往后院引,我径直去了正厅,让她去请萧何来。
如今我要谈的是正事,还是在正厅谈比较好。
“怎么刚走又回来了?有急事?”
萧何踏入厅中,走近了眉头微微一蹙,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抹上我的额头。
我一把抓过丝帕,在案几上摊开,丝帕的一角用丝线绣了一支红梅。
哪有男子身上带这样的丝帕的!
我抬眼狐疑的朝萧何看去,如今我有两种猜测,其一,我这位未婚夫婿不如外表看起来那般坚挺,结合上次我中春药,他不举的嫌疑还没能洗清,莫非私底下也有些小女儿家家的情态?
其二,这丝帕一看就是女子用的,我被绿了,在还未过门之前,被绿了!
两厢一比较,也不知道哪一条令我好接受些。
“你……”我一开口,只觉得喉咙干得厉害,烈日下跑了几趟,白菜都快晒成白菜干了。
正厅里内少有人来,因此没有备茶,却见一个丫鬟捧了一碗酸梅汤进来。
一碗入口才觉得舒爽些,我将碗放回托盘上,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懂事。”
丫鬟抿嘴浅笑道:“是公子让奴婢备的,说小姐来来回回的跑定然是渴了。”
那就是萧何懂事了。
我微微挪了挪,面朝萧何的方向,准备与他来一个促膝长谈。
“说吧,什么事?”萧何面容淡淡。
这些年大多时候我都不大正经,头一回知道正经谈事原也不易,左思右想后得出一个直白的开场:“有些事情想来还是在成亲前与你说开了好些。”
萧何挑了挑眉,静待下文。
我将之前所想仔细与他说道了一番,萧何脸色越发不好看。
萧何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声音带了几分低沉:“所以,你的意思是假成亲?”
我够着头从窗口望了一回天,今日没有乌鸦飞过,安全!
“正是。”我又强调一遍:“你的聘礼我自然不会动的,到时候我再送回来,绝不让你吃亏。”
我自认此番可以算是富贵不能淫了,令一个贪财的人放弃大笔财富,就好比令个脱光的嫖客放弃醉笙歌的花魁一般,我认为不可能,所以这样算下来,我要比他们高尚许多,不免洋洋自得一番。
况且我自认这样的安排十分贴心,说完还扯出一个十分知性的笑容,又在他搭在桌上的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只是他如今这面容,可以说是面无表情,眼神嘛,也是略微有些晦涩难辩,如此形容,令我想察言观色一番再续下文也委实有些困难。
气氛一时间略微尴尬,看着默不作声的萧何,我越看越忐忑,萧何此人对其他人虽说有些冷淡,但对我素来和善,自回汴京后他便再没在我面前如此沉默过。
我翻来覆去的回想之前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惹到了这位仁兄,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许久,他抬手覆在我手上,开口如叹息般:“罢了,来日方长。”
我虽没理解到来日方什么长,为了缓和气氛,又将另一只手盖在他的手背上,“你说的对,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看样子不花钱白得个媳妇,他还不大满意,我缩回手,碰巧将那方丝帕带到了地上。
有了!
普通人还想三妻四妾呢,陆言不就是妻妾如云吗?那萧何这样的人物肯定不会满足与只娶我一个。
我捡起丝帕放到他手里,语重心长道:“这假成亲有假成亲的好处,便是这样的丝帕,你想收多少条便收多少条,若是觉得哪个还不错,纳进府来,我亲自替你张罗,否则像我这么善妒的人,真嫁了你,你是娶不成妾室的。”
然而事态的发展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之外。
萧何沉了脸,转过头问道:“当真不介意?”
“当真。”
而后他叹了口气,一拂袖,施施然走了,连晚饭也没留我吃。
我压根没想到是哪里惹到了这位仁兄。
我素来懒怠,‘三书六礼’俱是由萧何一手操持,依着大周的习俗,成婚前夫妻二人原是不能相见的。
可据说自那日王府门前亮过一回相后,俞居门口便日日有人蹲守,想要一睹他的风姿,因而他日日跑我这里来躲,我想着既然有人堵你,你不出门不是就好了么,日日这样来回也不嫌折腾。
按理说沈重还在候审阶段,我本不该成亲,便同萧何提出婚礼延期,待沈重出来后再议,可萧何说,这叫冲喜,操办起来沈重也就出来了。
冲喜这民间的说法我听过,我认为此言有理。
待一切操办完毕,离婚期还有十来日时,萧何说沈重差不多可以出来了,果真,第二日都察院便通报案情已查清,锦州知府原是想死前拉个垫背的,因而沈重遭受了一回无妄之灾。
自那日沈茹走后,我其实是想了些办法的,找了几位从前与陆言相熟的大人,而今人家也不大搭理我,只好塞了些银子去都察院让他在里面好过些,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
所以沈重回府后让沈长筠来请我回去时,我有些不大好意思。
我在沈府正厅坐得十分规矩,想着一会儿约莫又是一场恶战,于是闭目养神、养精蓄锐。
听见脚步,我睁开眼,见了沈重也不知该喊什么,喊爹吧觉得我有些委屈,可若是直呼其姓名,大战将会一触即发,只好站起身默在原地。
沈重被羁押的这些日子没瘦,反而胖了两分,看来我的银子塞得十分到位,都察院的伙食开得极好,若有机会,我也想去尝尝。
沈重目不斜视的从厅中走过,在上首入座,官架子势摆得十足,然后抬起眼皮子将我不屑的一瞟,道:“你这夫婿选得倒是还不错。”
当日萧何带我离开时,场面明明是剑拔弩张,抛开沈重断了胳膊一事不提,他二人应当是势同水火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