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从未见过这样的夫妻,生生世世都在一起,但是生生世世都不得善终。那个妻子,要么不爱丈夫,要么就是两个人生成了仇家。起初孟婆还心疼,后来虐过七八次之后,她听得倦了,而那个丈夫似乎也倦了。
她叹了口气,将孟婆汤推到黎末辛面前,劝慰道:“喝了吧,喝了来世便干干净净。”
“我不喝,喝了来世记不得他,就报不了仇了。”黎末辛看着叶禛恶狠狠道。
叶禛啧了一声,心烦地捏了捏眉心。每一世他都想放弃,但是到了最后关头他都放不开。
他抬眼看着她,“不喝也行,反正我们被生生世世地绑在一起,来生一定会相见。来世,你看见我便一剑捅了我,不要犹豫,这样会更快地进入轮回。如此循环几世,缘分尽了,你便可以解脱了。若是都解脱不了,我去求天帝,当初是我犯的错,你不必跟着我受罚。”
说是生生世世,但是人的一生,命运如何还是要看前后因果。若接下来的每一世黎末辛都杀他,缘分自然会尽,也就谈不上什么生生世世了。
起初,他以为只要他们夫妻一心,面对什么样的磨难都不怕。但,最可怕的便是忘记。他几世挣扎,都无济于事。他累了也倦了,当初犯错的是他,又何必扯着黎末辛与他受罪?
闻言,黎末辛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蹙眉望着他。
叶禛起身,一把牵起她的手,“走,我带你去报仇。”
……
黎末辛自从醒来后,脑子中想的便只有一件事——亲手杀了叶禛报仇。
上一世,他是县令家的公子哥,见到与哥哥进城卖茶叶的她,便心生歹念,说什么都要娶她。
她父母觉得那样的官宦人家嫁进去必然是受罪,所以怎么也不同意。没想到叶禛动用他县令爹的权利,硬是要强娶。
迎亲前几日,她全家准备逃跑,却被他的狗腿子们发现了,推搡间,她母亲掉进河中淹死了,她为了救母亲也跳进河中。但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也跳进河中,跟着自己一起到了阴曹地府。
阎君看了他俩,没有审判叶禛的罪行,反而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她与叶禛便这么就到了来世。
可是,这一世她已经十六岁了,别说见过叶禛,就连姓叶的人也没遇见过。
这一日,她出门给母亲抓药,刚进药房便见一伙计正低头称药,她正欲开口教人,那人也抬起头来看她。
四目相对,俩人皆是一愣。
“这辈子没投好胎,只做了药房伙计?”她挑眉看着他冷笑道。
叶禛叹了口气,放下药杵,看着她平静道:“约个时间。”
“就这么死了未免太便宜你了吧。”
“你想我怎么死?”
“哪种死法最痛苦?”她挑眉问道。
叶禛想了想,神色轻松道:“那可多了,比如什么凌迟啊窒息啊中毒什么的,都挺痛苦的。”
闻言,黎末辛亦是笑,“你挑一个你最不想的死法。”
叶禛看着她,笑了笑,叹了口气道:“看着你嫁给别人,下辈子不叫黎末辛了,对我来说才是最大的惩罚。”
“少在这儿油嘴滑舌!我投胎的意义便是杀你。”她蹙眉怒道。
“你犯不着为我背上个杀人的罪名。咱们约好时间,你看着我死便好了。”他神态自若,像是在说今日天气不好,这样稀松平常的话。
而黎末辛,上一世也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农家女,这一辈子生活虽说要宽裕些,但到底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见叶禛如此淡定,心中不禁打起了退堂鼓。
她冷哼一声,将药方拍在桌上,“抓药!要死也得等一会儿。”
叶禛接过药方,笑了笑,转身给她抓药去了。
黎末辛要走,他还将她送到街上,笑道:“日后需要尽管上这儿来,我给你算便宜些。”
她忍不住踹他一脚,“你家才天天往药房跑。”
他不仅没躲,还结结实实挨了这一脚,却还笑道:“我确实天天往药房跑。”
黎末辛:“……”
她懒得搭理他,白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让一让!让一让!”
叶禛抬眼,就见一辆马车直直地往这边冲,街边的小贩闪躲不及,纷纷撂下挑子往旁边躲。马车疾驰而过,掀翻了那卖馄饨的挑子。叶禛眼疾手快,一把拉开黎末辛,将她护在怀中,那一锅热水都洒在了他身上。
马车呼啸而过。
叶禛放开她,不顾形象地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忍着疼往店里跑。
黎末辛也忙追上去,却见他进了后院,她没办法看他伤势如何,只能提着药往回走。
而黎母最近身子总是不好,黎末辛跑药房跑得勤,所以隔个四五天就要见叶禛一次。每次见他,本想问他伤得重不重,却被他嬉皮笑脸地问她定好日子没有而打断。她听得火冒三丈,恨不得将药砸他脸上去,哪里还有心情问他伤到哪里,严不严重这样的话。
“想死也不用这么急!”她没好气道。
“我急。”他郑重其事道,“我可不想看着你嫁给别人。”
“那我就嫁给别人气死你!”
叶禛笑了笑,“所以你若是要嫁人便来告诉我一声。”
黎末辛拿了药,冷哼道:“一定。”
她刚走到药房门外,便见许多当兵的排着对向城外跑去。身旁的人都在议论,大金朝要终于要完了。
最近时局动荡,听说南边有一个郭子杰的组织一批农民打着恢复山河的口号,势要将鞑子赶出中原。
“昔年他们屠城无数,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啊。”叶禛负手看着街上那些当兵的,淡笑道。
黎末辛转眼看着他,“什么屠城?”
叶禛转眼看着她,“鞑子当年入关,凡是遇到抵抗,便屠城示威,城中男女老少无一幸免。尸体堵得到处都是,瘟疫蔓延。”
闻言,黎末辛不禁皱了皱眉,转而看着街上那些往外跑得士兵,“现在我们要报仇吗?”
既然鞑子当年屠城,如今必须杀光这些鞑子放能够报仇。
“他屠人全族,必定也会被人杀得忘记姓氏。”叶禛冷笑道。
黎末辛不明所以,看着他那副泰然自若的表情,顿时心生厌恶,合着全天下就你一个人最清醒?
“好好管好你自己吧,说不定我哪天心情不好了,便要你死给我看。”她没好气道。
叶禛挑眉看着她,笑道:“你得等到看鞑子被人杀得忘记姓氏再看我死。”
“凭什么?”
“凭你曾是卫国的孝惠皇后。”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闻言,黎末辛皱了皱眉,骂了句他有病,转身便走了。
叶禛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笑了笑,轮回几世,他眼中只有她。她哭了笑了,都能牵动他的所有情绪,为此,他们之间吃尽了苦头。但是,他不想她再吃苦了,不管是爱他还是恨他,他都不忍心再让她吃苦,再让她还没看够人间的清风明月,在花季的时候陡然死去。
而如今,正好趁这个机会,趁他此生还姓叶,也同样叫叶禛的时候,放她走,让她此生平安顺遂,喜乐无忧。离开她,便是他唯一的选择。
……
黎末辛再去药房抓药的时候,叶禛早就奔赴南方了。店中其他伙计见她过来,将叶禛留下的信给她。
“我不是害怕你杀我而逃跑,只是想死在战场上,为了你我明月中的故国。来生你不会再遇见我了,祝你安好。”
黎末辛看着信,心中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却又谈不上是什么。她随便将信塞进袖中,提着药往回走。
“黎姑娘,您等一等。”伙计喊道,接着便拿出一个布袋子,“这是二爷让我给您的。”
黎末辛皱了皱眉,“我并不认识你家二爷。”
“就是珍哥儿,之前给您抓药的那位。他是我们老掌柜的小儿子,与大爷分了家之后便来这儿开间药房,现今他去了南方,将铺子卖给了现在的掌柜的。他吩咐我将卖铺子的钱给您,说是日后日子可能会难一些,您将就些。”
黎末辛还未听明白,伙计便将那沉甸甸的一袋银子塞进了她怀里,转身回去了。她茫然地看了看怀中银子,往回家的方向走。街上人声鼎沸,她却什么也没听进去,脑海中一片混乱,却又都与叶禛有关。
上一世,他第一次见她时的激动的神情,去她家求亲时的恳切,随她跳入水中的决绝,以及这一世的温柔和煦。这些画面在她脑中宛如走马灯似的回放,她觉得心中有些难受,越往回走,脑海中叶禛的样貌就越鲜明,最后她看谁都像叶禛,但她清楚地知道,叶禛不会回来了。
她觉得有一样东西从身体中开始慢慢剥离,那种血肉分离的感觉从心口处开始,最后蔓延到四肢百骸,每一寸皮肤都在后悔,为什么没有静下心来听叶禛解释?他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世上真的有无端的爱与恨吗?而那个知晓答案的人,现在又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