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旧事(下)
晚凝何等聪明,洞察到丈夫的小心思,想着自己也许即将和他天各一方,便软了心肠,放纵一回:“我从小在这宫里,我以为我自己就会像那些老宫女一样,在这冰冷的世界里渡过一生,没有想到我会嫁人,会有你这么一个丈夫。”
“一个很爱你的丈夫。”新杰赶紧说。
“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他知道沂和的事还在她心中是极大的阴影。
“都过去了,又不是你的错。而且这也并不影响我对你的感情。你要相信我对你的感情是至始至终没有变的。”
“能维持多久?一年还是两年?”
“当初我给你的承诺是一生的。”
“一生太久了,我没有这种奢望。即便是现在,别人说点什么做点什么都会让你来猜疑我。”他知道她没有那么容易放过他在阿一兰这件事上的错误。但是她刚才又允许他肆意亲近。他开始觉得自己最近有点摸不到她的心,有点惶恐。
“我知道是我的错,当时只是太意外。她那么个人,说恶毒的话说狠话是意料之中,但是没有想到看着这么单纯的人会编故事说瞎话,而且哭得那么惨就跟真的一样。”
晚凝只有叹气:“如果你心里没有她,没有她先入为主的纯真,又怎么会相信呢。”
“我以前在油桐寨养伤的时候是被她的纯真打动过,但是那也就是一时的迷失。那个时候我单身一人在外面漂着,感情无所寄托。偶尔会有一些迷茫的时候。但是我没有那种要去天长地久地拥有的欲望。自从跟你在一起之后,是完全不一样了,我希望时时刻刻能跟你相守。”
莲儿转过来紧紧地贴着他:“好了,不说这些了,既然我们还在一起,就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时间。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谁知道明天会怎样?难道这就是她心中所惧?是对外面的事物还是对他没有信心?他不知道怎么说,只能紧紧地抱着她。对她的心,她的人,他过去是那样自信,什么时候开始他失了把握?
“不管怎么说,都谢谢你让我有机会走出这冰冷的宫殿,让我有过自己的家,让我知道生活可以那么不一样。”她是真的感谢,生活的变化让她领略了不同的人生。即便不能牵手一生,但是也有过比常人美好的经历,她该知足了。
“我们有个很好的家,不是吗?”
“是吗?三少爷?我这么苛求你,不允许你有三妻四妾,损失巨大,还觉得好吗?”
“说过了损失都要你补给我的。”
“不可以了,你伤刚刚好。”
“我有分寸的。”
五日后的正午,平鸾阁的人突然以谋逆罪查抄了城中多处高官富商宅邸,城外多处农庄。最后在北城外的一座破落的乡村祠堂中救出了被人挟持绑架的真正的齐峰齐大人。这时京城中的百姓才知道,前几天捉进去的不是齐大人,是他兄弟。而他兄弟这些年顶着跟他一样的脸,背着齐大人做了不少恶事。甚至冒着他的名,勾结内务府和裕国侯调换公主,让自己的孙子进入皇城,企图混淆皇室血脉。而这潜伏在皇室中的小贼子居然惦记上了唐家三少奶奶,被三少奶奶识破,才拿下了他。当然在这些议论中,也有一小撮声音,说是唐家三少奶奶跟这个小贼子私底下早就将唐三少绿得发黑了。京城中百姓茶余饭后热聊着这些八卦。在哄抢抢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京城,每天都有各种流言漫天飞着。在这热闹且多事的季节,京城了得当铺租的一艘船悄悄驶离京城的水路码头往江南而去。据说船上是客人当了死当的无品,大多是跟京中达官贵人有关。为了卖个好价钱,了得当铺打算运去江南,他们老板在那里有寄卖行,卖给江南那些羡慕皇宫贵族的富商。皇室或是高门大族流出的东西,京城太多,还是江南富硕之地可以卖更好的价钱。
京城动荡的竖日午时,春晖殿内,太后和太子召见了齐峰,其后下旨责其管教家人不严,致使家人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令其在家闭门思过。而其兄齐贤,为奸人所用,私藏武器,勾结外邦,收监另查。皇子沂和,行为不检,在府内收纳奸人,擅自饲养制作违禁之物,不守皇家体制,私交外臣,私通异邦,处以圈禁。其原府邸过于豪华奢侈,不利于其反省思过,特令其移居京西某宅地,砌高墙圈禁。准其妻妾等同往。皇家无法对外宣称这近三十年来,皇家错养了一个儿子,只能找一些现有的可以见人的罪名将其圈禁。又怕原来府中机关重重被其逃逸,自然另发宅邸圈养。
既然沂和还活着,又准其家人同住,阿一兰也就名正言顺地回到沂和处。虽然她哭闹过,但是皇命如此,而且是她自己当年选择的沂和,所以也怪不得他人。本来按照条例因毒物对她可进一步深究,但是在议事之时,对于她的处置,除了新杰几乎所有人都望向晚凝。对于她所受的摧残,那些爱护她的人,都很心痛。但是她知道丈夫心底那柔弱之处并没有真正将那表面纯真之人划向对立面,在心里某种程度上他还在痛惜她。为了他,晚凝不能真正出手,反而需要维护。
为沂和饲养毒物,皇家没有追究,尚能保住其性命,没有牵涉到普邦寨上千条性命。当数日后曲理和耳达来到京城,闻知如此结局,也算松了口气。唯一遗憾的是阿一兰,兄弟二人觉得妹妹确实太过执拗,本想求得皇恩,带她回山寨,从此不让她踏入世俗。但是新野一句话提醒了他们,阿一兰处心积虑陷害的是当今太后比疼亲孙女还要疼爱的周女官,且唐三少于普帮寨有恩,若是真是让大理寺判刑,只怕命都没有了,哪里还能回山寨。若是真能将她带回去,以她的性格,两位兄长真能管得住她,保证她不会再给普帮寨惹祸?到时候若是没有我家嫂嫂为她求太后和太子开恩,难道真要为她的无知搭上普帮寨几千条性命?唯有认了是沂和家眷,不止能活得一命,且普帮寨上下也少为她担些风险。且她本身已经随了沂和,也不再可能回山寨嫁人生子,随沂和圈养,也许还少些祸患。只是新野没有料到,不久后,被圈禁的阿一兰仍能搅起风云。新野真是后悔当初没杀了这个祸害。
对于少夫人的宽宏,曲理兄弟愿以普帮人的臣服和任其驱策来报答。自此普帮寨上下数千人,唯以唐家少夫人之令为尊。数年后,他们被少夫人调遣,追击山中匪徒,付出了不少血代价,才总觉得还了些许太子和少夫人的人情,比起阿一兰数次造成的祸患,还是差得很远,此乃后话。
十数日后,京城了得典当行的船终于到了江南。当一箱箱货被搬下船后,随船来的京中二掌柜拢了拢自己银灰色的斗篷,跟着众人下了船,来到等在岸边的一队车旁。看见久候的江南了得典当寄卖行的大伙计,点点头。
大伙计龙青恭谨地行礼:“见过二当家。”
二掌柜摆摆手,并没有说话,径直上了车,龙青也恭谨地坐上车沿,往了得在杭州城边上的弋阳山庄而去。
进得山庄,二掌柜也没说话,一路走过几进院子,随行的人都在内院门口止步,唯有龙青跟了进来。走进内院的堂屋,将斗篷扔给跟了她一路的龙青,甩了甩头,将一拢青丝放下来,抖了抖,舒了口气,端着桌上备好的茶喝了一口,才轻轻地开口道:“告诉大当家,自从老令主传位之后,咱们的新令主一直说她只是暂代。但是她如今终于答应正式接任。等咱们做完这次大清洗,她就正式摆香坛。”
龙青惊讶地抬头看着她:“小主子不是一直不愿意摆香坛吗?我们还以为她一直只想跟夫婿过日子,不愿意给家里报仇,她怎么突然想通了?”
龙玉微微一笑:“也许我们误会她了。她经历了那么多,心思深沉是很正常的。她也许怀疑很多,不仅怀疑当年朝廷中,后宫中的人,她甚至也可能怀疑我,所以一直不肯接令主之位。”
龙青皱眉:“那她现在又怎么想通了?”
龙玉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因为她查到了一些真相,但是又不是全部。所以她要做一些事,跟对方做进一步的交流。”
龙青更迷惑:“对方?”
龙玉看了他一眼:“是的,对方。无论对方是什么地位,但都不是咱们主子。尤其他们地位那么高,居然还是让主家一夜之间倾覆,她有顾虑也是正常的。”
龙青讥讽地哼了一声:“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将自己嫁过去了,人家还给她那么多赏赐,她还有什么好疑惑的?不过是糊弄咱们罢了。”
龙玉微微皱眉:“小主子不是那种人。她周围的生存环境太复杂,谨慎是必须的。就如上次她来江南的时候说的,要报仇,要有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