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边一年轻歌女正自弹自唱,老歌像一缕缕灰蓝色的烟尘,飘进每一个过客的心里。
“一人一张面具一人一场欢喜到如今散去
一人一些原因一人一张嘴皮真假分不清
一人一段刺激一人一阵恐惧却乐此不疲
一人一页字迹一人一手抹去触目惊心......
而是我是他还是你
让马儿失了蹄
而我们竟然煞了自己风景
而是缘是运还是命
让这一路崎岖
在最后留下的是咎由自取……”
丘灵深深吸进一口微咸的空气,思绪随着海风和音乐飘零。只是,底片还在心里不停被洗印。
“晚上一定要进房间休息,否则天亮后三天的颠簸一准病倒。”沈天离嘱咐道,“不要吹风太过。容易有关节痛。”
丘灵:“你老了。”
“给你个机会,”沈天离佯怒道,“重说一次。”
丘灵道:“况部长可还有吩咐?”
况裁盯着她,笑道,“早点睡。不过,你从今后会不会怕同我见面?”
“为什么?”
“因为太透明。”
丘灵笑道:“每个人要了解自己尚且困难,别人哪能就这样看透?”
“聪明得不正常。一直如此?”况裁哈哈大笑,看着沈天离问道。
沈天离“哼”了一声:“对,就我傻。”
丘灵学他摊了摊手,转身上了甲板。
况裁让自己在副舱的梳化上一窝,顿时盹着。沈天离一言不发的在甲板另一侧半卧着,希望丘灵再吐出只言片语。
临岸的海面上漂浮着星星碎片,可若定睛细视,会发现是一枚浮夸的水钻指环,似从哪里看熟了眼,奢华异常。
然而被一只纤手抛下海面的那一瞬间起,它已注定了在黑暗中永久浮沉。
丘灵打开冰柜,里面居然依然有酒。况裁真是不靠谱!她笑了起来,为自己斟了一杯。
舌尖酥麻的暖意让她放松不少。
她略略检查了船上一些装备,然后回到舱内,不知该做些什么,便只得盯着一只不起眼的壁橱失神。
壁橱中将会放着什么,她当然是清楚的,这只壁橱在接下来的三天中,都会起到一个关键的作用。
但此时幽暗的环境下,丘灵不禁想起一些恐怖电影中的镜头。
如若这时候打开壁橱的门,会不会有一颗长发的人头滚落出来?
丘灵的沉稳输给了自己的想象力,颤抖了一记。
然而,现实和幻想,究竟哪个更可怕?
丘灵微微喘息着,找不出答案。但如果要她选,她宁愿陷身于鬼境。
也许谁也不适宜在深夜的海面上独处,也许应该有人陪伴。无论是谁都好。
副舱传来况裁细微的打鼾声,概是这三两天不曾合眼,须安眠以维持几小时后的警醒。
而船舱外,沈天离的额发被海风吹得极乱,凭栏远望,也不顾潮气加重了薄如纱似格子外套的黏腻,仿佛都不知道冷。
丘灵冷笑一声,最终决定独自沉静。
桌上放着一叠印着况裁所在小国图腾的案纸,丘灵顺手取过,拿出在咖啡馆时的陌生人所赠的钢笔,用胡乱涂写抵抗着头昏脑涨,眼皮渐渐沉重。
天色昏暗,她负伤逃进一间昏黑的店面,手枪里的子弹已经一发不剩。
“老板,两排子弹,快!”她进来得仓惶,没有注意到柜台无人。
“有人吗?”丘灵焦急的唤道。
“要什么……”一个长发的女人忽然从柜台下站了起来,正好与丘灵离得老近。
丘灵后退一步:“你吓到我了。给我两排子弹。”
“几颗?”那女人慢吞吞问道。
丘灵苦笑道:“什么几颗,子弹按颗卖的?我要两排。”
“可是,我这里只有三颗子弹,你看……”女人拉开上衣,露出鲜血淋漓的胸膛,上面赫然有着三个鲜红的弹孔!
“一颗……”女人将子弹用手抠了出来,诡异数着,“两颗……”
“啊——”丘灵看了失控的尖叫起来,却忽然动弹不得。
女人面目变得狰狞:“惨了,不够,怎么办?”
她狞笑着,滴着血的上半身猛然飘向丘灵,竟是聂丹薇!
丘灵早已叫不出声,跌倒在地,手上摸到一个湿热的东西,竟是一颗人头!
“啊!”丘灵整个人跳了起来,将人头踢得远远的。
人头滚到了墙角,正面对准了丘灵。
竟是沈天离的头!
而整间店瞬间被大火包围,火龙铺被般卷上她的全身,双眼火烧火燎......
她疯狂的叫了起来,只感到双手被紧紧拉扯着,无处逃遁。
“醒一醒,丘灵?丘灵!醒醒!”
丘灵被一阵摇晃惊醒,睁眼才知是虚惊一梦。
她怅然若失,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沈天离用力按按她肩头,安抚道:“又梦魇了?”
她胆怯的环顾四周,扑进沈天离怀里语无伦次:“火!哥哥,着火了,到处都是火!”
沈天离被这些记忆里敏感的关键词刺得满腔仓惶,万箭穿心般的内疚蓦然涌起。
“没事了,看,我们在海上。”他失却平日的伶俐口齿,只觉任何言辞都会因一个人的心虚而变得苍白乏力。
隔着他的肩膀,丘灵看到海岸已慢慢离他们越来越远。
开船了。
船开走,还能不能再开回来?
丘灵凄然的想着,闭起了眼睛:“真是疯了。”
十五年前。郊外。
沈天离单手紧持方向盘,吃力地躲避着树木、稻田,和时不时穿插往来的农民载满果蔬的小货车,与同来郊游的私家车。
因为他另一只手,要用来阻止沈天灵拨弄车门把手和冷气孔的小手,以及随时做好与她争抢手刹的准备。
几个急刹车后,已经大感吃不消。
他只得对后座上美丽的面孔投以歉意的一眼:“丹薇,将孩子抱着坐,求你了!”
经过警局一役,聂丹薇由始至终对眼前这个嘟着嘴,仿佛只会撒娇要冰激凌的孩子带着莫大恐惧,却碍不过情面,只得伸出手:“来......”
沈天灵反而乖觉的坐在她腿上,一言不发。
沈天离苦笑着一拍脑门:“针对我咯?”
他为在医院对她的疏忽再三道歉,沈天灵转头看窗外农民插秧,装作一个字听不到,似乎也不打算原谅谁。
沈天离忽然觉得所有人要因为一个小女孩变得这样尴尬,叔叔婶婶,包括自己,皆是罪魁祸首,有什么理由她身边的大人都要追住她来认错?
忽而他说:“世上不是每件事都能如意,看不开的话,只有浪费更多时间,小天灵,我知道你听得懂。”
她仍然维持那个姿势那个表情。
沈天离耸耸肩,无奈道:“到了市区,请你吃草莓冰激凌。”
沈天灵小嘴嘟得更厉害,倔强道:“不要!”
“哦?怎么了?”
沈天灵只伏在聂丹薇身上,一本正经嫌弃道:“丹薇姐姐说了,你没有钱,我爸爸才最有钱,我只听姐姐的。”
沈天离面色一变,几天前刚放下了的所有的疑云一瞬间又涌现出来,他俏眉一挑:“丹薇,什么意思?”
聂丹薇面色更白:“我什么时候说......”
车座前的旧式移动电话“叮铃铃”想起,完美的解了围。
沈天离接起电话,只听他惊讶道:“黄局长?是,对,我放假。什么?!!我爸爸?这怎么可能?!!......我肯定没进你房间咯......什么?我叔叔?您等等....我越听越糊涂了......不可能的事!......好,您等我。”
他挂了电话,依然将讶异留在脸上。
待懵了一阵,他定神对聂丹薇道:“带天灵回家,我回警局。”
聂丹薇大是不解:“发生什么事?”
反馈她的是沈天离更为迷茫奇怪的眼神:“你问我其实我也不......所以我需要回.......”但极为突然的,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发抖。
聂丹薇:“天离你......”
沈天离藏起浓重的不安,勉强笑了笑,抬头看看她,好像与往日有哪些不同,又说不上。他又看看此刻比印象里更小的沈天灵,发觉难以理得清自己的逻辑。
他听得自己的声音道:“算了,我带着她吧。”
三日后。沈宅。
沈天离带同事赶至之际,沈家平日令路经者艳羡的大洋房,已经烧得通了天,灰蓝色天空有一角被映得血红。
墙壁上火红色影子乱窜,沈天离只觉隔了十数米的自己,背脊也有炙烫感觉。
消防员同时赶到,立刻展开救亡工作,看热闹的邻居大叫:“有个孩子在里边,有个孩子在里边!”
沈天离大惊,直朝大门冲了进去。
被三四名消防同事齐齐极力拦下:“我们进出数次,里边已经没有人。”
沈天离一时头重脚轻,不愿相信任何人,用尽全力推开他们,直奔将进了火场,然而不过是亲眼看着再熟识不过的一砖一瓦面目全非,仅剩断壁残垣。
待他带着灰泥与水滴走出,耳边嗡嗡作响时,隐约能听得婶婶送医不治。
太迟了。
他跪倒在地。
不知颓了多久,他听得女佣兰嫂对同事说:“是太太放的火。”
小警员问:“她何以这样做?”
“太太长期有情绪病,愈发严重,”兰嫂激动的答,“她时时想毁灭一切:她自己,这个家,与家里每一个人......”
听到这里,沈天离眉头紧紧皱起,发疯似冲了过去,抓住她衣领:“你凭什么这样形容婶婶,你凭什么!”
兰嫂显然已经不能更害怕,反而大力推开他,带着往日蓄积的怨责,镇定道:“少爷,沈家属你脑子最浑!”
沈天离摇着头,踉跄着退后,撞在烧焦了的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