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主子的神情,乐月收住笑容。
翊妃靠在榻上,半拧着眉,沉吟半晌后,终于轻叹了一口气。
想到良妃的话……
“准备纸笔,我要亲手修书一封,立即传书给爹爹!”
乐月一愣,赶紧应声。
她一边研磨,一边颤声道:
“主子,良妃跟您说了什么,您这般忌惮?奴婢害怕……”
翊妃冷哼一声,却不言语。
她的手指,不断在案上敲击,频率十分快,一股紧张的氛围,当即弥漫开来。
“良妃……”
“啧啧啧!”
“以娴静温厚著称,皇上才赐予了‘良’字,给她作为封号。”
“可如今看来,此人心机深沉,做事心狠手辣!”
乐月的手一抖。
“主子说的是?”
翊妃的嘴角,扯过一丝冷笑。
“当时戚氏得宠,她曾在半夜时,将夫君拱手相让,事后还百般温婉,一点气不生,半分醋也不吃,依旧服侍得盛情浓意……”
案前人抬起头,盯着乐月。
“你说,这种女人,当真在这个世上存在么?”
乐月蓦然顿住了手。
她将墨锭抖擞了两下,语气十分不解。
“奴婢反正没见过!”
“是不是……良妃已经移情别恋?”
“嘘!”
翊妃一下子跳将起来,一把捂住了婢女的嘴,嘶哑着声音,低低呵斥道:
“不要命了?!”
“这种话,岂是你能说的?”
乐月自知失言,双颊羞得通红。
“奴婢再也不敢了。”
“只是这种神仙人……唉!自从奴婢住进来,就发现,这宫里的人啊,都跟着了魔似的,怪异得很!”
案前的人摇摇头。
“你啊你!”
见主子没好气,无奈地瞪着自己,乐月噘噘嘴。
“奴婢说的是实话嘛!”
翊妃拾起一支狼毫笔管儿,在一方宣纸上,开始奋笔疾书。
“你说的自然是实话,但实话,也可能是毒药。”
她抬起头,狡黠一笑。
“前提是在宫里。”
见主子打趣自己,乐月吐吐舌头,继续研磨。
翊妃本就文采斐然,便只用了寥寥几句话,便将千言万语,全都述说清楚,又修改了几遍。
俨然看,完全是一封家书。
她将宣纸裹成小圈儿,交给了乐月。
“去取信鸽来。”
“是。”
夜幕降临。
那鸽子扑腾两下翅膀,朝着高空飞去,十分静谧地,消失在了夜空当中。
窗前的人望着它,有些怔怔的出神。
“有时候,本宫真羡慕它。”
“什么?”
“没事……”
说话的人缓缓转过头,抬起衣袖,擦拭了脸上的泪水。
“以后凡是咱们宫里的人,都小心注意着,若良妃真起了疑心,必定会提前想招儿,让小六子警醒些!”
“是,奴婢明白了。”
黑夜沉沉,寒风簌簌,从窗棂边渗进来,让人心如团麻。
“真烦人……”
“从此,又要如履薄冰,步步惊心了。”
唯只愿,即便大火纷飞,血流百河,也不做那条池中的鱼!
二月五日凌晨。
秦夫人一身缟素,秉承夫人之礼,递折子进宫来。
王妃在四更时分,已经殁了!
霎时间,消息传遍了整个大殷。
陈国公府内,早已收到了内涵,听到消息的刹那间,那花白沧桑的眼中,当即老泪纵横。
“苍天……嗬嗬……”
“我一生积善行德,到底做错了什么?如今要我这糟老头……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天呐……”
嚎啕间,他一个闭气,当即不省人事!
“快……快传太医!”
“叫人给四王府送信儿!”
见这场景,丫鬟小厮们都慌了手脚,只一昧顾着的,朝外不断地呼号,还是老管家赶来,这才镇住了。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
门外传来小厮的高喊声:“世子到!”
床榻前。
太医方施完针,陈国公迷迷糊糊地,睁开浑浊的双眼。
“外祖父,您感觉怎么样?”
面前的人,穿一身双绣烟罗紫云锦长袍,披着一件白狐银毛披风,面容清瘦皙白,俊雅无双,还裹挟着淡淡的药香气。
“啊……世子……”
他心头一痛,竭力用手肘撑起身子。
“您……您怎么进来了?这是病房,世子还是……不宜进来得好!”
“来人!”
榻前人一把摁住他,顿时双眼微红。
“外祖父!”
他牢牢握住老人的手,摇撼了两下。
“我不碍什么,您一定要保重身子,母亲已经仙逝,若您再有个三长两短,叫外孙该怎么办?”
说着,两滴热泪便滚下来。
榻上人反握住他的手,强忍下泪水,接连点点头。
“你身子一向不好,外头天寒,怎能够奔波劳累?”
“您不必担心。”
陈国公幽幽转动着眼珠,竭力朝小厮吩咐。
“将我挪去暖阁,再拿上两床毛毯,泡两盏热茶,没有传话,不许人来打搅!”
“是!”
这屋内伺候的人,大都是国公府内三代家生子,做事手脚麻利,十分忠心。
暖阁内。
陈国公的情绪消解不少。
他猛叹两口气,一对浑浊的眼珠,精矍悲痛,垂暮沧桑的脸颊上,不断地擦拭着眼泪。
“外祖父……”
“母亲若泉下有知,也定然……定然不愿看您伤心。”
说着,他握住了那双干枯的手,
兴许感受到温度,陈国公逐渐平缓下来。
那矍铄的眼珠,往世子打量几眼。
“你这身子,似乎愈发沉重了?”
世子垂头不语。
想起逝去的女儿,他的喉间再次哽咽,世子劝说不迭。
半晌后,他才看着眼前苍白的脸,继续道:“这个时候,你很该歇着才好,皇上……”
他防备性地压低声音。
“皇上可有旨意下来?”
面前人放下手上茶盏,轻拧着眉头,脸色微微沉郁。
“还没有。”
“不瞒您说,外孙亦很焦急。”
“母亲常年缠绵病榻,说个不孝的话,如今得以解脱,未尝不是好事?”
“您不可哀痛过甚,好歹也想着孙儿。”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舅舅虽说也是亲戚,却好歹隔了一门,况且……况且孙儿总是挂念您……”
为避免再引起伤心,他连忙转话道:
“宫里里面,我已经递过折子。”
说起这件事,陈国公垂首不语。
“唉……”
他长叹一声,神色回转了不少,静静道:“就因为这个,我才更加担心你。”
苍老的眼皮垂下,逐渐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