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宴后。
因着静太妃的病,几乎每一日,赫连宇都会来走动。
南安王极其孝顺。
多年母子分离,一朝终得相聚,纵使知道是虎口狼窝,他为了这深宫的母亲,也义无反顾地来了。
这段时间,他日日守候在床榻前,衣不解带地伺候。
秦姝儿默默地跟在身后。
“王爷,您歇会儿。”
“让妾身来吧。”
她伸出手去接药碗,却被对方轻轻推开。
他转过头看着她,目光淡漠而熙和,就连在言语上,听上去,亦是与往常一样温和。
“这些日子你也劳累。”
“先下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就好。”
说完,不等她回话,他便再次转过头去,不再看面前的人。
“王爷……”
身后的人傻站着,嗫嚅了半晌,看看床榻上的人,语气很是踌躇,却始终不肯离开。
“唔?”
“你有事?”
她缓缓垂下头,脸颊微微涨红,像做错事情的孩子般,将手放在腰间。
那双手,局促地摩挲小腹,随即拂了拂身。
“无事……”
“姝儿告退。”
临走到门口时,那双动人的美目,又回头痴望了一会儿。
那床榻边的人,始终没转过头。
“左贤王……”
“赫连宇……不要杀他们……”
“墨儿!”
呓语夹杂着惊喝,榻上躺着的人,勉强撑开了疲惫的眼睛,神情呆呆的,半晌才回缓过来。
“墨儿?”
他拉住了她的手,感受到一阵冰凉。
“母妃,是儿子。”
“儿子回来看您了,您这些日子,一直昏昏沉沉,儿子守在您的身边。”
那病恹恹的眼眶中,猛然涌现出泪水,顺着眼角滑下。
她用力反握住他的手。
但只在刹那间,那眼中的渴望、欣慰与希望,却都化为了恐惧!颤抖不止……
“你快走!”
“他想杀你,你回来做什么?”
“快走,现在就走,回巴郡去……回……”
激动之余,静太妃张着嘴,正在大口地喘气!
“母妃,您冷静些。”
殷墨一边为她顺气,一边低声安慰。
“您不必担心儿子,养好您自个儿的身子,就算了却儿子的心愿,否则,儿子即便隔着万水千山,也实难放心。”
“殷帝,他故意的!”
“他有意让我病重,引你回来,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殷墨拧紧了眉头。
“儿子明白,儿子当然明白!”
“您千万好起来,才不枉儿子这一番苦心,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帝王的势力日渐强大,难道我能躲一辈子吗?”
榻上的人直看着他。
嘴里,泛起苦涩的药味儿。
“母妃放心,北境左贤王来使,王爷精通医术,经他诊断后,说您的病能治。”
说起那个人,她的心中一暖。
那苦涩的嘴角处,绽放出了一抹笑意。
她怔怔地盯着殷墨,眼神如春。
“听闻,左贤王很好?”
殷墨顿了顿,答道:
“王爷器宇轩昂,身姿俊逸,又善诗书画作,通音律,外形儒雅涵养,做事利落好爽,儿子不能与之比肩。”
“岂能?”
“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这般好,你当……”
她忽然住了口。
面前人怔怔地看着她,期待着下文。
“当怎么?”
榻上人笑了笑,那苍白的脸色中,隐隐泛着浅浅的红润。
“无事,随口说说罢了。”
“听说你……娶亲了?”
殷墨垂下头,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是,姓秦”,他略微转过头,只用侧脸对着她,“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可是王妃?”
“因出身有些不足,儿子怕朝廷通不过,便只封了夫人,但也当正妃一般看待。”
静太妃看着他。
再次开口说话时,她的语气中,则有些意味深长。
“既然不喜欢,为何要娶呢?”
“不,我很喜欢!”
“墨儿,别骗我,你虽从小与我分离,但你的眼神,骗不了人。”
“我也爱过……一个人,若真谈论起喜欢的人,他的眼光中,会有光亮与兴奋,满足与幸福。”
“可姝儿,很好。”
“况且她陪伴儿子许多年,已经……耗不起了。”
静太妃闭上,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
“人生无常,我尚且自己做不了主,又岂能说你?”
殷墨亦沉闷下来。
许久后,他望着榻上的人,再次劝慰道:
“母妃好生养病,别想太多。”
正说着,珈蓝打帘进来。
“王爷,左贤王来了。”
南安王连忙起身。
“快请进!”
说着,他放下药盏,退到了木屏风前,恭敬地等候着来人,那赫连宇走路带风,进门时还差点绊了一跤,可见十分焦急。
乍一见面……
二人双双拱手,几乎异口同声。
“王爷安好。”
“金……静太妃,不知今日可好些了?”
“多谢贤王的方子,已经好了不少,贤王的大恩大德,小王没齿难忘!”
“哎……”
赫连宇虚扶一把。
他盯着面前的人,神色十分温和。
“南安王不必客气,若能治好了太妃的病,也算是了却我的心愿……其实宫中太闷,不如让太妃请旨出宫,散散心,岂不是很好?”
听到这话,殷墨沉吟下来。
“小王亦想。”
“只是……母妃是后宫妃嫔,这谈何容易?”
“容易!”
赫连宇看着他的眼睛,说话斩钉截铁。
“太妃生病,是在深宫困囿多年,才染上的心病,这病说难也难,说简单更简单,我的药再灵通,也只能医治一时。”
赫连宇又凑近了些。
“与其如此,不如一劳永逸!”
殷墨颤然抬头,怔怔盯着面前的人。
“你……”
“王爷这般说法,有何目的?”
赫连宇却并不转还,直接开门见山道:“我敢打包票,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南安王转过身去,两眼瞧着木屏风。
“小王一向忠君爱国,这才是事实。”
“我知道。”
赫连宇很认真。
极其认真。
“可我等不起了,晟儿……她,亦再也等不起。”
殷墨幽幽地看着他,那眼神之中,闪烁着惶惑的光芒。
“王爷您放心,我们虽然道路不通,甚至国别相异,却实实在在,都是一样的人,我们都想为她好。”
那眸中,闪着晶亮的**。
“这次,我一定……一定会救她出去!”
“我爱她。”
这句话,让南安王彻底愣住!他看看面前的人,又往床榻处望一望,纵使他生来聪慧,此时此刻,脑海中也一片迷糊。
赫连宇笑笑,拍拍他的肩膀。
“以后你自会明白。”
“我今日只许你一句,若你今后有难,不管因为什么,只要你身处险境,北境,当倾覆全力相助!”
他的这番话,说得极细,极轻。
但那榻上的人,却听见了。
那苍白的嘴角,抿出了一丝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