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手颤抖着放在容器上，心里还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竟是真实的。
容器中的人，他们一个个随时紧闭双眼，但鼻孔还时不时地喷出气泡。这时我才确定，他们都还活着。
我缓步走过一排排容器，眼里始终在寻找着那两幅我最熟悉的面孔。
老许和芙蕖。
可这里存放着成百上千个这样的容器，一时之间要找到他们两个人，还是十分困难的。
就在这时，我身前的容器中，一颗光球从那人的后脑勺冒出，并顺着那条手臂粗的黑管流出容器外。我的视线定在了光球上，随着它在黑管中缓缓移动。
等它融进一条更大的管道是，我才发觉，原来这里每一个容器中的人都会定时排出光球。这些光球顺着黑管，汇聚在一条主管道中。
而这条主管道，通向的最终地，就是那巨大的球体。
“米娅，这是什么？”我不禁好奇地问道。
“这是每个人的意识数据。”
“这些小光球？”
“没错。”
每一分钟，都有好几百个光球通过管道，输送到球体之内。这些意识数据在被经过简单的处理后，会通过一条笔直向上的管道传送到地面之上。
望着那一条条发着青光的管道，我心里一面是感到惊叹，另一面却产生了疑问。
“这些源源不断传输这的意识数据，会传送到哪儿？”我心里想。
恰巧在这个时候，一个容器吸引了我的注意。我不禁改变了方向，朝它走去。
要说这容器，其实也和其他的没有分别。只不过，里面装着的那个人，我却是认得的。
“竟然是他。”我惊讶地说道。
这容器里的人虽是没有头发，但从他的五官和身形上可以辨认出，他就是我们今天碰到的那个镇民。
他紧闭双眼，两手低垂，从姿态上看，和那仿生人没有区别。
而这时，他的意识数据从后脑勺弹出，经过一条条管道，以及米娅的处理，最终传输到了地面之上。
我心里不禁想着：或许，他的意识数据就是这样传送到仿生人身上的。
看见这一幕，我才真正的明白，懒惰到底有多么的残酷。而镇上那些看似自由的仿生人们，估计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段意识数据。
他们也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真身没有任何一点自由可言。
“秋琼姑娘。看见现实。有怎样的感受。”
“我的感受？”
我仔细想着，到底该用怎样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看到这一切的感觉。一开始，我以为自己会感到惊讶，感到不可思议，或者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
但当我审视自己内心的时候，才猛然发现，其实我的感觉也没有那么复杂。相反，它极其的简单。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才继续回答道。
“可能惋惜……多过于震惊吧。”
“惋惜？”它问道。
“对啊！这些人明明拥有自己的身体，但他们的意识却要寄身于当权者打造出来的机械身体里。他们是没有了很多生存上的烦恼，不用担心生老病死。他们看似自由，却不得真正的自由。他们看似生活在乐园中，却其实是生活在一个精心打造的牢笼里。你说，他们难道不让人觉得可怜吗？”
我抬起头，望着那分分秒秒都在运转着的球体，心里头五味杂
陈。
要说可怜，米娅其实更可怜吧。
要是懒惰在镇上的话，它怕是连一点假的自由都没有。更别说自己的时间了，它必须夜以继日地运转着这个全是智能机械的“乐园”。
“秋琼姑娘。你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我怎么了？”
“我原本以为。你会说。仇恨或者愤怒。可没料到。你竟会说。惋惜。唉。”米娅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也以为自己会感到愤怒。可就在刚才，我也不知怎得，只为他们失去了自由而感到惋惜。”
“秋琼姑娘。我可否再问你一个问题。”
“当然可以，你尽管问吧。”
“这个问题很危险。就是。你当真愿意为他们找回自由？”
我愣了一愣，实在没有料到，它口中危险的问题，竟然如此好回答。
“当然是真的愿意！”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即便这过程九死一生。分分钟面临性命危险。你也愿意？”
“当然愿意！我能站在这里，早已经生死置之度外了。”
“真让人印象深刻。”
我见米娅似乎有所动摇，便赶紧抓住机会，问道。
“米娅，你一定知道怎么救人的，对吗？”
“我。确实知道。”
“那你赶快救人，把这些人都放出来吧。”
“这个。我做不到。”
“你做不到？怎么会呢？难道这些容器，是要手动打开的？”
我绕着这些容器转了两圈，试图在上面找到开关之类的装置。可没想到，这容器从头到尾密不透风，都是透明的强化玻璃，没有一部分是手动的装置。
“秋琼姑娘。我还是告诉你一个事实吧。你过来吧。”
它一边说着，球体底下边伸出一个银色的，像鹰爪一样的装置。而且在尖端的位置，还发着刺眼的青光。
“这是什么？”我有点担心地问道。
“你试过便知道了。”
我小心地走到那装置前，只见那几根爪子渐渐打开，罩在了我的头顶上。
“秋琼姑娘。请深呼吸。”
“深呼吸？要做什……”
我还没说完，就看见一道刺眼的光在我眼前炸开。我的肺部，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
一瞬间，我的脑袋就如同一台机械，闪过了无数行复杂的信息。而我的意识，正被一层一层地剥下来，分成了好几种截然不同的模块。
一块，流向了一个仿生人体内；另一块，又流向了正在飞行的机械人体内；再有一块，流向了驻守镇上的胜利者号机甲体内……
我的意识被分在好几个不同的地方，它们似是联系的，又似是独立的。虽然都是出自我一个人的意识，但它们却都能自主的、流畅的执行着指令：
在仿生人体内的我，手里正拿着一把枪，跟着大部队踏着正步，往战场上走去。我迷惘地看了看周围，只见身边的人都眼神空洞地往前走着。
在机械人体内的我，脚下开足推进器，两手臂上的武器，正朝着地面进行不间断地攻击。忽然，一道激光袭来，我下意识地侧身，躲开了这一击。
而胜利者号机甲体内的我，正目视前方，界面上不时传回监测的信号。这时，我低下了头，看见了那硕大的机械身躯。
……
我是怎么做到的？
我的意识竟在同一时间，控制着好几个不同的机械。
“米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秋琼姑娘。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事实。这就是智能机械。”
“什么？！”
眼前的白光逐渐收缩，我那分散的意识也重新聚集。转眼间，我又“回到了”球体底下。
“懒惰早已摒弃了单纯依靠代码与算法建立起来的智能。他发现。人庞大的意识数据可以构造出更高级的智能。”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看见自己的观念正被一点点击碎。
“这些人的意识数据。”米娅接着说道，“并非一对一。如果一对一的话。使用率太低了。所以他们的意识。往往是一对多的。”
“就好像我刚才那样？一个人控制好几种不同的智能机械？”
“没错。有的人甚至更多。”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镇上的智能机械，不就都是人为控制的了？”
“某种程度上。可以这么说。但他们的意识数据。被我过滤后。便只会剩下相应机械的指令与思维。”
“什……么意思？”
“就好比一个人。他的部分意识在一台清洁型机械上。在那部分意识里。他会认定自己就是一台机械。他会根据设定的指令。以及机械的思维。定时实施清洁任务。”
“那这还算智能吗？”
“当然算。他们的部分意识只是一种载体。在结合了机械的自动化智能化的指令后。方能处理机械的行动。而且这些行动。并没有人类的痕迹。”
“这……也太可怕了吧……”
听着米娅解释的话，再集合自己刚才意识分崩离析的过程，我顿时有点不寒而栗。
“这个秘密。除了懒惰和我。只有你知道了。”
“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啊？”
“秋琼姑娘。我是想让你明白。你要给这里的人带回自由。并不单单保护仿生人就足够了。”
“啊？”
“虽然仿生人承载了他们大部分的意识。但其余的意识。已经分散在镇上的各种机械上。又或者是正在与你们作战的机甲与无人机上。即便你能强行将仿生人的意识塞回他们体内。但他们还会因为意识不全而变成疯子。”
“这！懒惰竟这么卑鄙！”我激动地叫了出来。
“没错。这确实是他的保护手段之一。”
我越想越气，不由得咬紧了牙关，默默地抓紧了拳头。
懒惰这人还真是心狠手辣到了极致。如果我们不能将所有人意识拼凑回来，那把人救回来，也于事无补。
此时此刻，我只想痛扁他一顿。
“米娅，那我该怎么救回他们？”
“秋琼姑娘。你需要。两样东西。”米娅语重心长地说道。
……
等我出高楼的时候，天已经完全变了。眼前所见之物，都退去了颜色，只留下了让人不安的灰色。
忽然，我听见远方传来一阵哀嚎声。我心里一惊，撒开腿便朝那方向飞奔而去。
不出我所料，那哀嚎声就是莫清言的。而明善明良两人正围在他身边，极力地阻拦他。
莫清言已经疯了，他拿着一块不大的铁片，正不停地挖着地。
一阵花香飘过，我扭头一看，竟是一株风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