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初的眼泪夺眶而出,"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啊?!"
难道她连离开的权利都没有吗?
小姑娘缩着肩膀哭的伤心,叶崇谦静静地看着她,灯光下的安初显得瘦弱极了。家里从老爷子到齐惠,都说过安初太瘦,也变着法子给她进补,却收效甚微。
掌下,那张被他拿回来的志愿单似乎在发热发烫,烙进他的心里。
安初高考成绩很优秀,上了重点线,对于一个才回国几个月,长期在国外,临时抱佛脚补习就参加高考的学生来说,这样的成绩无疑是奇迹。就连安初的班主任都连连夸奖,'实在是没想到,跟您说实话,当时校长说要安插个学生到我班里,我是拒绝的。我们班一直都是火箭班,生怕一颗老鼠屎害了一锅汤。真真是没想到,安初同学的成绩最后会这么好。'
她有多么好,叶崇谦一直都知道。
踏实又上进的女孩子,谁能不喜欢。
就差那么一点,叶崇谦就要说出'想去c大就去吧'这句话。她那么渴望,就让她去吧。可最终,他没有说出口,反而一如既往的强势,"我给你报考了a大商学院,你们班主任分析,你的成绩应该没问题。等假期结束,我送你去报道。"
a大,本市最好的大学。
她终究逃脱不开他。
安初低着头,眼泪已经不在落下,可整个人都散发着颓丧的气息。
本该花季的女孩。此刻看起来就像是要枯萎了一样。
叶崇谦吐出一口气,柔着嗓音,"喜欢雪?多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现在这个季节不好,等冬天我带你瑞士滑雪。"
想了想,又觉得瑞士恐怕无法引起小女孩的喜欢,又说"要不去日本?北海道也还行,顺道陪你去看看动漫展。"
安初没抬头,声线极低的答应着。
并没有任何欢喜雀跃的情绪,还是低落到不行的样子。
叶崇谦咬咬牙,他想要让她开心一点。可报考学校的问题,他不能妥协。伤心就让她伤心一下吧,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她去那么远的地方。
心绪一下子就想到了很多可能,她这样的性格,受了委屈必然是不会说的,真北上去上学,受了欺负可怎么办?而且她这么瘦,细细的脖子都像是撑不住脑袋了一般。就算有佣人三餐伺候着,都还是没有胖起来,自己一个人生活岂不是要更糟。
不能答应她。
可又看不得她这幅悲伤模样,叶崇谦突然想到了点子,他说"明天我把毛球给你带来。"
安初一直跟毛球玩的很好,只是毛球那样大型犬,养在老宅并不合适。而且毛球就算再怎么亲人,也还是有一定的攻击性。齐惠见了毛球就害怕,所以毛球一直养在外面。
为了让她开心些,他只能顶着老爷子还有母亲的不赞同,让毛球来陪陪她。
果然提起毛球,安初情绪提起来一些,至少她终于肯抬头看向叶崇谦了。
"好啊。"安初脸上难掩疲惫,"那我先休息了。"
叶崇谦点头。确实很晚了。
这一晚,安初虽然累极,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叶崇谦站在她屋外的窗下,很久很久都没有离去。
被强迫改了志愿的人,又何止安初一个。
安初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在学校遇上怒气冲冲,表情像是下一刻就要去杀人的封野。
"你怎么了?"安初莫名心慌。
封野没理她,脚步飞快地往校门外去。
也许是第六感,安初不放心,总觉得他会出事,顾不上旁的。急忙追上他的脚步。
就在距离学校不远地方,封野拾阶而上。
安初抬头,看到'xx省京剧院'几个字。
来不及多观察周围的环境,安初跟着封野到了后台。果然,安初的预感灵验,封野二话不上冲上台去推倒了一位正在排练的女京剧演员。
这位女京剧演员妆发全套,根本看不清真实的面容。
封野的动作太快太猛,被他推倒的京剧演员身体失控,直直摔在了舞台上。
周围的演员都傻了。
"封野!"安初是最先做出反应的人,她猛跑几步上前去抱住封野的腰。
封野整个人绷的很紧,少年人全身的肌肉都硬梆梆的,怒火促使他体温滚烫。
像野兽一般怒吼,"是不是你?!是你改了我的志愿?!一定是你!!我杀了你!!"
安初脑袋紧贴在封野的脊背上,身体跟着他的力道,几乎双脚离地,他的力气实在太大,火山喷发似得。
,同台排练的演员叫来了保安。
两个高大健壮的保安将封野制服,带走。
安初紧紧跟着。
剧院的保安室里,警棍在空中挥动,"小小年纪不学好,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能想撒野就能撒盐的吗?!说!是谁指使你来骚扰缪老师的!是不是同行嫉妒!我们缪老师可是台柱子。要是因为你受伤一点点,你小子这辈子就完了!懂吗?彻底完蛋!"
封野垂着头蹲在墙角垂着头,他的头发原本就长,此时完全挡住了他的脸,只有一滴滴的汗珠落下。
安初蹲在他身边。
透过那野兽般的浓密头发,她看到封野赤红的眼睛,怒极也是哀极的眼睛。
很早之前,安初就听封野说过,他将来是要学医的。廖宏远背地里跟安初说封野的父亲一直身体不好,后来更是在封野初中时离世。
封野对未来的打算,大概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形成的,他立志学医,去救治那些如他父亲一样,长年遭受病痛折磨的人。
可是他的志愿被人篡改了。
仅仅是想着刚才封野那疯了一般的怒吼,安初心里就跟被什么东西搅着一般。疼,是真的疼。
安初伸出手,用自己的手指去碰触封野垂在膝盖上的手掌。
明明刚才那么灼热,几乎要烫到安初的体温,此刻却是冰凉。他的手一点温度都没有。
抓封野回来的保安还在不依不饶的说着什么,可此刻,那些话都像是被屏蔽了一样,安初跟封野蹲在保安室的一角,就跟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一样。
寂静。压抑,悲伤。
安初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眼前的封野,只因了解,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愤怒无力。
"缪老师!"原本唠唠叨叨没完的保安们都站了起来。
安初缓缓抬起头,看到门口进来一位女士。身上还穿着戏服,头饰也都在,只是脸上的油彩被洗去,露出一张绝色面孔。
这张脸,安初认识,她曾在学校里见过。
她应该是封野的母亲。
是廖宏远嘴里那个在封野父亲病重时婚内出轨,并毅然决然离开封野父子的女人。
看得出这里的人对她都很尊重。
"请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有几句话想要单独跟他说。"缪灵笑着要求保安。
保安们对着她露出讨好的笑容,"缪老师,这小子蛮劲大的很,我们刚才两个人都差点没治住他。留您一个人,太危险了。"
缪灵轻笑,眉眼一弯,那模样,安初只能想到惊心动魄四个字。
这样的女子,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存在,不仅是男人,就算她,也抵御不过。
"他是我儿子,对不起,是我没教好他。"
听到缪灵亲口承认封野是她儿子,保安们都吃了一惊,只因缪灵的模样根本看不出年纪,谁能相信她会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吃惊之后,保安们实相离去,既然是家务事,他们就不能插手了。
等保安们离去,缪灵这才提着戏服长长的拖尾走近保安室,走到封野安初身前不远的地方。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安初看看缪灵,又看看纹丝不动的封野,沉默。
缪灵也在看着安初,她说"我记得你,你是我们封野喜欢的小姑娘。"
安初没回答,按说,对方是封野的母亲,她该叫一声阿姨的。可此时此地,安初叫不出来。
缪灵倒也不介意,转头对封野说话,"我听说这位小姑娘每天上学放学都有专车接送,看穿戴绝不是一般工薪阶层家能养出来的孩子。你打算未来拿什么养她?"
封野也不理她。
缪灵伸出手,美人就是美人,手也比一般人好看。细细长长,兰花指一翻,美得炫目。
"难道你舍得让她去打工养你?医学院本科就是五年,硕博连读五年,这就是十年时光。这可是女人最好的十年,你打算让她蹉跎?"
封野突然爆发,吼,"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贪图富贵!不就是钱吗?我有手,我会挣!可她不是你!下贱!"
安初拉着封野的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可她就是觉得不能让封野动手。对方无论如何,封野不能打她。
封野没有甩开她,他还是蹲着,全身都在颤抖。
缪灵被儿子这样骂,也不气。安初真的很佩服眼前这女人的淡定,她只是盯着自己的手,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说我贪图富贵,那就是吧。"缪灵淡淡说,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我不会再有孩子,你叶叔需要继承人,你是唯一人选。"
,封野哼了一声,"让我认贼作父?办不到!"
啪!
缪灵突然起身,根本没给封野半点闪躲的机会,挥手就给了封野一巴掌。
声音很大,力道明显不小。
看着那样飘零若仙的人物,打起人来,半点不留情面。
封野那凶狠的模样大概是从这里继承来的吧,安初想着。
"你说我什么都可以,但不准你说你叶叔一句!否则,你试试看我怎么治你!"
封野脸往一旁歪着,与安初对视。
相比于之前封野那情绪奔腾的模样,此刻的他像是被抽干了灵魂的玩偶,眼睛里连光都没了。
安初心惊,下意识的护着封野,"阿姨!"她身体往前扑,挡在封野面前。
缪灵冷冷笑着,真有几分恨意,"就这么爱吗?爱他爱的宁愿自己受伤也舍不得他?你才多大!你知道生活是什么?你知道连买一双像样丝袜都没钱的日子是什么样的?你知道为几百块钱去给人求情下跪是什么感受"
"够了!"封野在安初身后一拉,将安初扯到他身后去了。
安初只能看到封野起伏的后背,听到他低沉阴郁的嗓音再说"你想过你的好日子。我不拦着你。但我绝不会成为你的帮凶!"
"随便你怎么说,但你必须给我上a大商学院,老老实实给我做继承人。"
太无情了。
封野的妈妈比叶崇谦更难以沟通,她就像是冰冷的墙面,捂不热穿不过。
安初听着封野的心跳,觉得封野的心情,绝对比她当时听到志愿被叶崇谦窜改时还要痛苦。
"我要是拒绝呢?"封野反问。
缪灵笑了,笑的胜券在握,"你很清楚,你没有选择。别以为你满了十八岁,我不再是你的监护人你就可以为所欲为。除非你不上大学了,否则,你就只有这一条路!"
"呵呵呵,不上大学?你先问问你身后的小姑娘,她会不会跟一个连大学都没上过的穷光蛋!"
这句话后,安初没再听到缪灵的声音。
封野定住了似的,长久的不动。
直到安初听到保安们回来的声音,这才从封野身后闪出来。
缪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她穿着戏服,走路半点声音都没有。
"封野?"安初小小声叫他。
保安大声说着,"走吧走吧。算你小子走运有个好妈妈,不跟你计较!要不然,哼哼,有你的好果子吃。"
"就是,回家以后可不能再这么混蛋,往后一定得好好孝敬你妈!"
封野拉着安初说了声,"走。"
然后就头也不回的带着安初离开了京剧院。
两人走出京剧院后,就沿着街道乱走,好似根本没有目的地。
直到安初扯扯封野一直没有松开她的手,"我走不动了。"
这么一直走走走,她的腿扛不住了。
封野看看她。带着她在路边的栏杆上坐下。
正值盛夏,知了高声鸣叫,阳光照在地面上,有阵阵的雾气升腾。
这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安初望着水泥地面,好久才问出一句,"你打算怎么办?"
封野眼睛望着远处,不知道在看什么,他说"能怎么办?"
是啊。
能怎么办?
安初猛然间心酸到不行。
就如叶崇谦改了安初的志愿一样,她就算不满,就算抗争,最终也只能妥协。
根本没有第二条路,他们都没有选择。
也会有冲动,想说'封野,别上大学了'。可这话说不出口,他学习成绩那么好,是老师同学眼中无可争议的年级第一。
他的高考成绩,能报考任何一所学校。
老师们听说他放弃报考全国第一的名校,反而准备考医科大时,都有些遗憾。
可就是医科大,他都没有机会去就读。缪灵让他去上a大商学院,跟安初相同的学校专业。
安初的高考成绩只是过了重点线,距离封野的分数还差一百多分。
封野这样傲人的成绩,最终只能屈就在a大。
不管从哪个方面说,安初都替封野不值,可又有什么办法。难道真的不上大学了?
那是不行的。
他这样的人,仅仅高中毕业就辍学,太可惜了。
哎。
这个时候除了叹气,似乎什么都已经说不出来了。
第一次,安初发现,竟然还有比她更可怜的人,她虽不自哀自怜,但特别委屈的时候,总是会怨的,虽不知道该怨谁,怪命运吧。
为什么她要面对这么多孤独悲伤。
可今天,她察觉,这世上居然还有个封野。
他太难了。
让安初处在封野的位置,她怕早已经哭傻了,可封野一滴泪都没有掉。
,"你要不要哭一场?"安初问他。
封野突然就笑了,"哭?"
安初挺诚恳的建议,"我一般很难过的时候就哭一场,哭过就好了。"
封野笑的更欢,"怎么哭?学你?"说完他似模似样学着女孩子哭的样子与声音,啊我不嘛,我好难过"
不仅表情声音,双手还不断在胸前乱挥,把个娇气矫情女孩子的模样演出来。
我的天!
安初气死了,她好心安慰他,他竟然出这样的洋相,还讽刺她。
"封野!你闭嘴!!"安初从护栏上跳下来追着封野打。
封野当然跑啊,呆着不动让她打,不是他的风格。
十八岁的年纪,好似一切烦恼都会瞬间忘怀。一翻打闹,两人都出了一身热汗。心情却像轻松了些似得。
气喘吁吁停下来,封野不闹了,问安初,"听说你也不去c大了。"
封野在安初之前去老师那里拿通知书,班主任告诉他,安初也收到了a大的录取通知书。
明明之前,他看到安初填了c大的。
安初还在喘大气,跟封野打闹,体力吊打她呀。
经过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安初倒也能打开心扉了,点头,"嗯,去不了了。跟你一样,去a大读商。"
封野嘲笑她,"你对数字那么不敏感,还读商?"
这倒是句大实话,安初所有科目里,最差的就是数学。
她实在没什么数字天赋,高考成绩其实都有赖于叶崇谅给她的那本习题。
也不知道叶家五哥是从哪儿弄来的那习题,押题率竟然能达到90。也幸好安初刻苦,短时间内就将那本习题都看过也背了很多,要不然她高考数学。绝对考不了那么好的成绩。
只是这件事,她对谁都没有说。
"哎"安初沉沉叹气,"你以为我愿意?"
封野看了安初好一阵,突然问,"你为什么不继续学芭蕾了?"
他无法忘怀安初跳起舞来的样子,那样圣洁美丽。
她本该属于舞蹈,属于芭蕾。而不是去学什么她不感兴趣的商学院。
想想芭蕾,安初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我原本打算今年考纽约芭蕾舞团的。可是没想到家里出了事。奶奶爸爸死了,哥哥昏迷,现在的我。哪还能继续去纽约考团。"
毕竟是曾经那么多年的梦想,初初放弃时不觉得什么,可时间越长,越觉得遗憾。
"缺钱?"封野问。
安初想想,钱当然是一个方面,还有一方面,就是叶崇谦。他连c大都不让安初去,更何况是出国。
这也是安初纠结的地方,想要离开他,越远越好,可这样被强留在他身边,她又下不了决心离开了。
复杂的心情,无法对封野说,只能含糊道"算是吧。"
话题到这,又说不下去了。
"哎"
"哎"
两人一同叹气。
安初笑了,她对封野说"不管未来怎么样,我们都要加油啊。"
真难得,她居然在安慰人。从来她都是被同情,被安慰的那一个。原来,对别人表达支持,是如此好的感觉。
封野低着头,望着对着他握拳鼓劲儿的安初。
明明她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可她眼睛里却没有半点阴霾。那样明亮、纯净,写满了斗志与真诚。
心里不可能没有阴暗面的,可封野此刻觉得他的那些扭曲恶意,都融化在安初的目光里了。
"嗯,加油。"封野轻声说,像是怕碰碎了什么。
自从父亲死后,他一直苦撑,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能倒下。从没有人对他说过一声,加油。
安初笑笑的,"我也是犯傻,根本不用担心你啊,你是那么厉害的封野!"
能自己养活自己,还能考出那样的好成绩。
他比自己要强太多了。
封野伸出手,揉揉安初绵软的头发,笑了,语调里掺杂了一丝宠溺,"可不就是傻么。傻姑娘。"
"呀!"安初捂住头,天很热好不好!她满头都是汗,他这么一揉,头发都粘在脸上了,还有什么发型可言啊。
"封野,你好讨厌好烦!!"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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