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了。”
李追远手指前方。
那是一座被围起来的建筑工地,看样子已经停工挺长一段时间了。
工地大门处有个保安亭,亭子外有俩上了年纪的保安坐在板凳上,一人一把蒲扇,正在纳凉。
“彬彬哥。”
谭文彬向前横跨一步,双手叠于胸前:
“末将在~”
李追远手指保安亭:“去吆喝一下。”
“末将得令~”
谭文彬将装着器具的背包放下,然后一只手托天另一只手撑地,迈着铿锵铿锵的步伐去了。
其余三人则在路边坐下。
阴萌从背包里拿出一袋南瓜饼,递到李追远面前。
李追远没敢接,而是问道:“你做的?"
阴萌摇头:“食堂里的大师傅做的。”
李追远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虽然凉了口感差了些,但依旧很好吃。
阴萌自己又拿了两个,然后将余下的一整袋,全部放在了润生面前。
润生点点头,拿出铁盒,从里头抽出一根粗香,点燃后,开始进食。
他其实并不饿,出来时刚吃过晚饭,但他清楚,这会儿是战前准备。
工地西北角,传来“哐当哐当”的声音,有人翻进去了,在往外头丢钢筋,外面恰好有一辆三轮车停在那里。
动静不小,李追远这边坐这么远都听见了,工地保安亭那儿肯定也察觉到了动静。
但那俩保安依旧一边抽着谭文彬递过来的烟一边聊着天,压根没有想管的意思。
毕竟一把年纪了且就拿这么点工资,犯不着拼命。
这时,一辆小巴车开了过来,减速后,朝向保安亭所在的大门。
俩保安马上站起身,丢了烟,一番交谈后,小巴车驶入大门。
谭文彬打探完消息后一路小跑回来,润生挪了挪位置,让谭文彬刚好在自己和小远之间坐下。
阴萌从包里取出一瓶水,扭开瓶盖后递了过去。
谭文彬喝了一口水,又顺手从润生面前袋子里拿了一块南瓜饼咬了一口,说道:
“小远哥,咱们要找的死倒应该就是在这儿了。这处工地停工几个月了,先前施工期间就一直出现怪事,事故频发。后来有一次不知怎么的,一大群蛇冒出来,钻进了工地内工人休息的工棚里,咬伤了不少人,自那之后就彻
底停工到现在。
刚才进去的那辆小巴车,我透过车窗玻璃看见里面都是些道士和尚,应该是开发商大老板那边请来驱邪的。
唉,早知道咱就应该提前和人大老板联系。他工期一停损失多大啊,只要咱能解决问题,肯定愿意给咱出大价钱。
可惜,让人同行捷足先登了。”
李追远站起身:“那我们就去看看同行们的表现。”
四人收拾好东西,西北角有窃贼团伙还没走,正门太扎眼,四人就绕了一下,从南门翻了进去。
工地内大部分区域都是漆黑的,只有中央那一角打着灯,远远还能看见蜡烛火焰在摇晃。
中心地基区域,已经没了水,形成了一座不知深浅的水塘。
两张供桌各摆一边,和尚道士们虽说是坐一辆小巴车来的,但此时泾渭分明,三个和尚三个道士各自负责自己一桌。
和尚在诵经,法相庄严;道士在舞剑,仙气飘飘。
中间站着一个人,蓝色背心梳着个大背头,应该是他负责把大师们请来的。
这会儿,大背头正抽着烟,香烟头晃动的频率很高,看得出他也是在强撑着。
四人匿身在旁,躲在归乡网下,听了好一会儿了,舞剑的道士变念经了,诵经的和尚开始绕桌打起了锣。
谭文彬调侃道:“这同行,怎么像是刚从白事班子上请过来的。”
这会儿,大家心里都清楚了,这帮大师是滥竽充数的。
前期仪式越繁琐,铺垫准备越久,就越是表演性质居多。
“噗通。”
水潭里,忽然发出声音。
大师们马上停止了自己的表演,大背头手里的烟都掉落在地。
谭文彬马上攥着罗生伞贴向李追远准备保护:“死倒出来了?”
润生:“为什么没味道?”
李追远说道:“是水塘对面有人故意往里头丢东西,应该是今晚进来偷钢筋的贼,他们在戏弄人呢。”
少年听力好,他听到了水塘对面的嬉笑声,应该有三个人。
偷东西就偷东西,偷完了还不走,居然留下来看起了热闹。
要是其它地方也就罢了,这里可是真有死倒的,而且是擅长蛊惑人心智的尸妖,那东西真冒出来时,想逃都可能找不准方向。
那边的人自是不清楚是有人在搞怪的,只当是脏东西真的起反应了,吓得他们马上拿出应对措施。
和尚们端出黑狗血,存货足够多,一盆接着一盆地往水塘里泼洒。
润生:“猪血。”
和尚泼黑狗血本就够狗血的了,结果居然还是以次充好用的是猪血。
但他们这样做,一时间让李追远几人还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毕竟老家也有一位,做法事时没什么血取决于前两天吃的什么荤。
道士们则点燃了不知什么皮革,然后把黑漆漆长毛的东西往里头丢。
润生:“驴皮。”
谭文彬:“那刚刚丢进去的东西,是黑驴蹄子?”
随即,道士和尚们开始各自将供桌上的法器符纸这类的,依次丢进水塘中,每一个都要大声喝一声:
“以镇!”
“以除!”
到最后,连桌上的供品盘子,也都一股脑地丢了进去。
谭文彬:“我就说嘛,老板舍得给钱,他们这一单肯定赚得贼厚,要不然也不会舍得把吃饭家伙事都去了。”
阴萌:“等死倒真的出来时,这和提前缴了枪有什么区别?”
润生:“这些东西拿手里也没用,全丢了待会儿跑得更快。”
李追远抬头看了看头顶,恰好一片乌云遮蔽了月亮,他的视野里,也出现了普通人看不见的淡淡灰气。
润生也察觉到了什么,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然后不满道:“烧了太多杂七杂八东西,味道好乱。”
李追远:“做好准备,它快出来了。”
三人马上凝神戒备。
即使事先摸过底,知晓这头尸妖的大概实力并不算离谱,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没人敢掉以轻心。
李追远:“含丸。”
阴萌从背包里取出三颗红丸,递给另外二人,除了李追远外,所有人都将这颗红丸含在嘴里。
红丸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其味道类似苦胆和芥末的综合体。
作用就是,当你觉得自己意识出现模糊时,就凭本能咬破它,然后强行以生理反应唤醒自己意识。
《正道伏魔录》记载过这一东西,但只是提了这个方法,没设定原材料,大概魏正道也清楚各地人有各地人的口味。
比如原本李追远想把鱼腥草也加进去的,没这么做的原因是,阴萌能把凉拌折耳根当零食吃。
“搽粉。”
谭文彬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三个粉囊,递给了另外二人,这是攥在手里的,需要时捏破,撒粉破幻,要是发现同伴迷糊了,也能对他的脸直接甩。
以前李追远专门有一把扇子,扇子凹槽就拿来装各式各样的粉末,只不过现在他不大需要那些玩意儿了。
软实力上来后,一些辅助品,也就渐渐失去了其作用,而只要李追远在这里,润生三人也能少带很多东西,只管专心对着死倒削就是。
李追远目光看向对面还在那里停留看戏的三个窃贼,又扫了一眼这一侧灯火下的六位大师,用很平静地语气说道:
“等鱼先咬钩。”
三人集体点头。
等死倒先对上面的其他人出手,他们再趁机捞网。
虽然这有些残忍,却又最为稳妥。
没这行的本事却要吃这一行的饭,翻了船那是正常的;当贼的偷完东西还留下来看热闹,出了事也是活该。
唯一无辜一点的也就是那位大背头,但无所谓......自己又没收他的钱。
先前谭文彬提起这一茬时,李追远故意没接话,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真收了钱就无法避免地要受约束。
哪像现在,除我以外,皆为鱼饵。
“啊,火,火,火!”
一名和尚忽然发了疯一样脱起自己身上的袈裟,然后一路奔跑,径直向着前方水塘跳去。
这一幕,把其他五位大师都吓惜了。
三个道士立刻以质询的目光看向剩下的两个和尚,大概是想确认这是不是你们那边临时给自己加的戏,想多拿一份红封。
两个和尚面面相觑,因为真没这一出设计。
“啊,蛇,蛇,蛇!”
一名道士双手掐着自己喉咙倒在地上,双腿不停乱跑。
一时间,两个和尚开始找东西去拉拽掉下水塘的同门,俩道士则企图开另一个道士的手。
大背头已经在抖了,脚步不停往后退,他想要逃。
其实和尚道士们也很慌,但这时候对救伙伴的急切暂时压制住了内心快速升腾的恐惧。
终于,那位和尚在溺死前,被同伴拉了上来;而那个道士在把自己掐死前,被两个同伴开了手。
六位大师都很狼狈,且彼此都清楚,这不是剧本,可要是就这么直接灰溜溜地跑了,那尾款就不好结了。
就在这时,大背头忽然大喊一声,整个人像颠了一样,抄起地上的一根铁管,对着和尚和道士们就直接挥舞过去。
场面,一下子乱成一团。
但这些,只是小打小闹,死倒,还是没有出来。
“噗通!”
对面,有人落水了。
当小偷的倒是更讲义气一点,或者说他们应该是不清楚这里的具体情况,见有一个同伴落了下去,另外俩马上也跳下去拉人。
终于,李追远发现自己眼前灰色的雾气变黑。
润生也闻到了正宗浓郁的水尸臭味。
而伴随着一颗脑袋浮出水面,一切,就如同录像厅里的影像,被按了快进,这一锅水,终于煮沸。
这边所有和尚和道士,全部和大背头一样,扭打在了一起,很快都头破血流,就连躺在地上的那一个和尚和道士,还用手抱着别人的腿,死命咬下去。
李追远:“起钩!"
四人将身上的归乡网掀开,谭文彬负责将网重新回收的同时,拿出印泥盒按压手指,边默念口诀边重新涂印。
润生撑起七星钩,顺势一甩,七节全开,对着那颗水塘中间的脑袋直接套去。
最尾端一节套中后,润生双手翻转,七星钩顶端锁住,紧接着,润生使出全力,开始往后拉拽。
水面上,当即扑腾出剧烈的浪花,还有浓郁的鲜血味散出。
这是最先掉下去的小偷,这会儿已经被开膛破肚。
“啊!!!”
刺耳的尖叫声传来,来自死倒,带蛊惑。
润生当机立断,咬破嘴里的红丸,然后整个人精神一震,强烈的恶心感激发出他的更大潜力。
“哗啦哗啦哗啦...
死倒被他拽得不断向这边靠了过来。
阴萌面露痛苦,但还在坚持。
柳玉梅说过她是个笨丫头,天生钝感,这是劣势,但有些时候,这也是优势。
在润生拉死倒时,阴萌抽出驱魔鞭,对着其一阵鞭挞。
每一次皮鞭落下,死倒的尖叫都会更尖锐一分,大家的痛苦也会进一步加剧,但这就是熬鹰,谁熬过了,谁就赢了。
尖叫声起时,谭文彬起先整个人都踮起脚尖立了起来,两侧嘴角勾起,露出诡异的笑容;
他毫不犹豫地将粉囊捏破往自己脸上一拍同时咬破嘴里红丸,然后:
“呕!”
吐完一大口后,他嘴角再度勾起,又露出了诡异笑容,等口腔里恶心味道继续下浸入胃,他又开始呕吐。
处于被影响,破除影响,被影响再次破除影响的动态阶段。
可即使这样,他手里的动作还是没有停,嘴巴现在没空,得拿去笑和吐,念不了口诀。
但他硬是凭着肌肉记忆,把归乡网重新涂抹好新的红泥。
然后,他一边呕一边笑,跟抽筋似的一挺一挺地来到水塘边,用尽最后的力气和清明,甩出了手里的网。
归乡网套住了死倒,谭文彬终于挺不住了,最后唯一能做的就是倒地时向后,以自己的体重压着网的另一端当个桩。
李追远看了一眼已经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同时还一脸品粉的谭文彬,什么都没做。
他可以出手解除谭文彬的痛苦,但他能察觉到,尸妖还留了最后一搏,他得等到那一刻再出手,这样才能干脆利落地完成这次“打捞”。
尸妖已到岸边。
李追远:“起尸!”
“嘿哟!”
润生蹲下马步,身体后转,将七星钩的杆子立在自己肩上,然后向前奋力甩去。
尸妖如同一条大鱼,被拽出水面,来到岸上半空中。
可也就在这时,尸妖眼眸呈现出绿色,张开嘴,自其口中探出一条黑蛇。
黑蛇额头缺了一块,正鲜血淋漓,可此刻依旧散发着危险气息。
随即,蛇头忽然涨起,似是蓄势而发,但在其即将张开蛇口前,李追远走到润生身前。
黑蛇的蛇眸里,流露出恐惧,它没有那条灵念的记忆,却能分享到感知。
眼前的少年,很可怕。
连带着,尸妖刚刚泛绿的眼眸,也出现了闪烁。
李追远左手按印,在右臂处画咒,然后顺势下滑至右手手背,右手大拇指,对着那颗鼓胀起来的蛇头直接点了过去。
“镇!”
蛇头张开嘴了,但口中的绿色雾气并未能溢出,而是又倒退了回去,连带着黑蛇本身,也被强行缩回了尸妖口中。
绿雾在尸妖体内爆发,其眼耳口鼻处更是有缕缕溢出,同时绿色的鬼火升腾而起,将其身体照射得透明。
像是皮影戏的效果,能瞧出尸妖体内有无数条小蛇在疯狂挣扎。
“嘿哟!”
润生再次发力。
“砰!”
尸妖被重重砸在岸上。
阴萌一个侧翻,手中驱魔再次探出,缠绕住尸妖的脖颈。
尸妖嘶吼着想要站起身,刚起来,就被重新拽倒。
润生丢下七星钩,捡起黄河铲,在尸妖倒地的同时,对着其脖颈处,就是狠狠一?!
“噗!”
锋锐的黄河铲只是刺入其脖颈,却并未能将它脑袋剁下来。
尸妖再度挣扎欲起,阴萌一边继续收紧驱魔鞭一边倒地侧滑过来,双脚一只在下一只在上,将尸妖的腹部夹钳住,迫使死倒刚起了一半的身体再次落下。
这是很危险的动作,主要是为了配合润生接下来的一铲,要是润生没能解决掉它,那和死倒?身的阴萌,将十分危险。
润生咬牙,黄河铲再度落下。
“噗!”
尸妖的脑袋,终于被剁了下来,身首分离。
但落下的脑袋正朝着阴萌翻滚而去。
躺在地上的阴萌,甚至能看清楚脑袋的眼窝嘴巴里不断窜动的蛇躯。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只白嫩的手伸了出来,抓住这颗脑袋,将其提起。
阴萌抬起眼帘,看向站在她身前的少年。
李追远低头看着她:“下次没到迫不得已时,别用换命的招式。”
“嘶嘶!”
被少年拿在手中的脑袋里,一条皮开肉绽且散发着焦臭味儿的黑蛇迅猛钻出,直扑少年面门。
李追远压根没看它一眼,只是左手打了一记响指。
“啪!”
黑蛇躯体,直接住。
李追远继续看着阴萌说道:“要不是我事先把它要吐出来的东西镇了回去,烧死了它体内大部分的小蛇,你刚刚近身时,随便一条蛇出来就能咬你一口,让你中毒。”
一边说着话少年一边伸手抓住他在那里的蛇躯,隐约间,视线在那里出现了扭曲折叠,宛若有看不见的火焰在少年掌心燃起。
本就焦黑的蛇躯,在此刻开始龟裂,蛇肉分离,最后化作灰烬泻下。
李追远拍了拍手中的灰,却依旧感到满手蛇油的滑腻。
只能转过身,找了一处沙堆,抓了一把沙子在手中揉搓。
另一边,失去脑袋的尸妖已经开始逐步化为脓水。
李追远走到边上对润生问道:“他是男是女?”
面色太白,体格膨胀,穿的又是变了色的长衫,一时还真瞧不出生前性别。
“不知道,我看看。”
润生说着就拿起黄河铲,向下面挑去。
“算了,不用了。”
“哦,好。”
李追远走到谭文彬身边,用指节在谭文彬额头轻敲了三下,然后闭上眼,手掌覆住谭文彬的脸。
数息之后,李追远猛地向上抬起手,谭文彬睁开眼的同时脖子跟着上扬。
“咔嚓!”
“啊.....哦......”
谭文彬醒了,但他手抓着自己脖子。
李追远:“怎么了?”
“小远哥,我脖子扭到了,好痛。”
谭文彬坐起身,可脑袋还是侧着的,像是睡落枕了。
润生看了他一眼:“唯一工伤。”
谭文彬:“你们谁会正骨?”
润生:“我来。”
“你滚。萌萌,你会么?”
“我只会掰自己的脖子,不敢别人的。”
谭文彬只得以求助的目光看向李追远。
“彬彬哥,回校后你去医务室找医生吧。”
“哎,好吧。”
李追远站在水塘边,向下方看去。
润生说道:“小远,我下去摸摸看是否有东西。
“润生哥,水脏。”
上头不仅还漂着一具浮尸,里头更是尸妖原先的藏身地。
“不脏,没事。”
润生脱去上衣和裤子,然后一段助跑后,纵身跳了进去。
这一小段动作,让李追远依稀看见当初秦叔跳江时的影子。
“阴萌,你收拾一下器具;彬彬哥,你去看看那些人的情况。”
李追远走到那具“死倒”旁,已经瞧不见死倒了,只有一脓水和一件衣服。
找了根铁棒拨了拨,衣服里有不少细长的黑色酥脆,铁棒一触及到就散裂开,应该是原本死倒体内的那些小蛇。
要是先前真让那绿雾连带着体内的这些毒蛇喷出来,那事情还真不好收场。
除此之外,就只看见了一块黑色的石头,看造型原本应该是块玉佩,但早已浸润了尸气,变得毫无价值。
李追远用了点力,对它敲了敲,玉碎了,里头也是黑的,呈粉末状。
好在,李追远对此本就没抱多少期望,有时候摸尸,只是一种习惯,跟捞死倒一样,享受的是这一过程。
谭文彬绕了一圈回来了:“小远哥,那些和尚道士现在都昏迷着,伤得很重,但也就折个胳膊断个腿,不会有生命危险。倒是那边,我刚看见一个,应该是有个小偷逃跑时心急,摔钢筋上去了,那么粗的钢筋,直接刺穿了胸
口,应该是要不行了。”
“他看见你模样了么?”
“没,没有,他脸没对着我。”
水下传来动静,润生浮出水面,上岸,手里拿着一尊香炉。
“小远,下面一团糟的,应该本来是有个水葬,被挖破开了,我就瞧着这玩意儿可能有点价值,你看看。”
李追远接过香炉,它很小巧,也就巴掌大,但很沉。
底座是一只乌龟,香炉中间还有一座碑。
李追远:“这是拿来占卜测命用的,点个香,问吉凶。”
润生挠挠头:“那对小远你来说没用了。”
“有用的,以后去哪里遇到岔路不知道走哪条时,可以点根香问问它,要是再去水葬地宫那样的地方,也能靠它来指路。”
谭文彬问道:“那和抛硬币有什么区别?”
“要配合罗盘、寻阴问路法门和命格算法一起用。”
谭文彬眨眨眼:“要是高数课上教这个就好了。”
“润生哥,收起来吧,以后团队行动时,也带着它。”
“好。”
润生穿好衣服,伸手去接香炉。
“等一下,下面有字。”李追远重新将香炉举起,先前在水里浸湿了,整体深色,瞧不出来,现在晾干了一些,出现了白痕刀刻纹路。
谭文彬打开手电筒,帮忙照了过来。
李追远仔细观察,发现上面先画了一张很简单的鬼脸,等看完下面的那一行字后,李追远确定这张鬼脸应该是一张人脸,有鼻子有眼。
下面这句话是:“此乃叶兑真容。”
谭文彬把字念了出来,然后疑惑道:“这怎么这么像小孩子口吻?”
这字是刻在底座,也就是乌龟肚子上的,就跟小学生喜欢在一些插画上写下同桌或朋友的名字一样。
李追远:“可能就是小孩子玩闹。”
“那叶兑是谁?”
“知道刘伯温么?”
“晓得,老朱的谋士。”
“差不多的人物,不过他在老朱称帝前就归野了。”
谭文彬指了指地上那摊脓水,不敢置信道:“就是他?”
“肯定不是,那样的人物就算变死倒,也不会这么容易解决,先前这死倒虽然看不清楚性别,但死时应该是个中年人,和叶兑对不上。
再说了,这炉子本就是个宝贝,流落到谁手里都不例外。
李追远将香炉递给润生,润生将其收入背包。
谭文彬有些好奇地问润生:“下面就没其它东西了?”
“没了。”润生指了指水塘,“你可以下去再看看。”
“我才不下去。”谭文彬摇头,然后,“嘶……………痛”
李追远解释道:“说不定第一次挖破时,东西就被当时的工人拿走了,好了,咱们回去吧。”
四人顺着原路出了工地,再绕行到工地门口时,发现俩保安全都待在保安亭里。
而原本西北角路边停着的那辆三轮车也不见了,钢筋落了一地,应该是最后一个小偷翻出来后急急忙忙骑走了。
“彬彬哥。”
“明白。”
谭文彬捡了一块砖头,本想去过去提醒他们出去救人,谁知砖头一?在保安亭上,俩保安就推开门,大叫着向工地外跑去。
他们先前应该是听到了工地内传来的动静,正处于精神紧绷状态,这下子是直接连大门都不要了。
“小远哥,那我现在去找个公用电话报警?”
“嗯,去那边找个电话亭,呼你爸。”
“我爸不管这个片区......”
“你爸现在还真负责这个。”
找到个电话亭,打完电话后,四人又往外走了一段路,这才打到了出租车,因为东西多放不下,所以李追远和谭文彬坐第一辆,阴萌和润生再打下一辆。
看着离去的第一辆出租车,阴萌说了句:“我们该买辆皮卡的。”
润生点点头:“下次我把食堂买菜的三轮车骑出来。”
“这儿是金陵大城市,三轮车可太慢了。”
“再远的地方,多跟一会儿也就到了。”
阴萌做了几次深呼吸,脸上浮现出笑意,她仰起脖子,松了松肩膀,感受着这种身心舒泰。
“好畅快的感觉,润生,你有么?”
润生:“就像电视里放的外国人喜欢极限运动一样,它会上瘾,捞死倒也是。”
“小远刚教育我了。”
“嗯,你确实不该那么早和死倒近身。”
“脑子发热,招式就凭本能用出来了。”
“下次注意就是了,你这又不算犯错。”
“你说我是不是贱,我还是更喜欢小远以前冷冰冰的样子,他现在说话明显柔多了,这让我反而心慌。”
“可是,小远不喜欢他自己冷冰冰的样子。”
“润生,我有种感觉,小远像是在故意等着我们成长一样。”
“其实不是,小远是在等他自己长大。”
上车后,李追远闭上眼,睡了一会儿,等醒来时已经到了校门口。
走进校园,回到宿舍,后半夜的洗手池空荡荡的,俩人洗了个澡。
将一盆接着一盆的凉水往身上冲时,李追远不仅感受到了痛快,还察觉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轻松与愉悦。
虽然很微弱,虽然过段时间就会不见,但的确真实存在。
洗完澡回到宿舍床上,谭文彬翻来覆去,不时挥一挥手臂,又不时笑嘻嘻。
“彬彬哥,你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小远哥,我兴奋,脑子里全是工地上的画面,睡不着。”
“你明天还得军训。”
“没事,林书友明天出不了院,我还能继续请假陪床。对了,小远哥,我昏迷时看见你了。”
“嗯?”
“我看见你用大拇指,把一条大蛇给按了下去,然后你又抓着那条蛇,给它烧成灰了。”
说着,谭文彬拍了拍手:“真的,这事后拍手动作,绝了!”
“你看见火了么?”
“看见了,黑色的火。”
“那你是走阴了。”
“我走阴了?我还以为当时我是半昏迷着,身体动不了呢,早知道我就起来帮你抓蛇了。”
“你过来的话,可能会连你一起烧掉的。”
“额......那幸好。”
李追远没有继续聊下去,闭上眼又眯了一会儿。
天刚亮,他就早早起床,哪怕算上在车上的时间,他其实也没休息多久,把东西收拾好放进书包后,就离开了宿舍。
刘姨刚起床打开屋门,就看见少年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小远,你这是来得越来越早了。”
“早上好,刘姨。”
“我早饭还没开始做呢,你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
“那你等着,我先给你柳奶奶把头发梳了再给你做饭。”
“好的,不急,我不是很饿。”
李追远走进客厅,在椅子上坐下。
柳玉梅背对着他坐着,刘姨走到她身后,拿起梳子。
刚开始梳没多久,穿着白绸睡衣的阿璃,就从楼上走了下来。
柳玉梅只得道:“随便梳两下就是了。”
“哎,晓得。”刘姨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行了,就这样吧。”柳玉梅侧过身,对阿璃摆手,“阿璃,来,到奶奶这儿来。”
阿璃看向李追远,李追远对她笑了笑。
女孩走到奶奶身边坐下,柳玉梅亲自为她梳妆。
李追远继续安静坐在那里看着,阿璃抬起手,要下棋,李追远接了。
但当少年习惯性想同时开第二盘第三盘时,女孩却并未落子。
柳玉梅瞥了一眼少年,疑惑道:“怎了,你昨晚又去放火了?”
李追远摇头:“没,去工地了。”
“你太爷没给你汇生活费,用得着你小子去工地打工挣钱?”
“汇了的。”
将阿璃梳妆好,柳玉梅面露满足的神情。
这些年来,她每天最大的快乐就是给孙女梳妆打扮,第二大快乐就是给孙女设计新衣服。
“吃早饭啦。”
三人来到餐桌落座。
刘姨将早餐端上来,嘴角带着笑。
搁以前,阿璃要是没梳妆好出来见少年,老太太可是会不高兴的,得絮絮叨叨讲很多关于“体面”的事,现在,老太太好似习以为常了。
李追远胃口不是很好,在柳玉梅放下筷子,还没来得及说出“吃好饭到书房里来说话”,李追远也放下了筷子。
一老一少就这么进了书房。
李追远打开书包,从里面将自己默写好的完整版《柳氏望气诀》给拿了出来。
柳玉梅瞧了一眼厚度,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说句心里话,她这两天翻译了两卷已经有些疲乏了,一方面是年纪摆在这儿难免精力不济,另一方面则是做这项工作本意是为了给后辈传人提供更好的学习路径。
结果自己现在将入门的传人,年纪还这么小,且还是人家给自己提供的,这也就意味着她现在做的这些事,很大概率在有生之年里,见不到有人使用。
人,总是容易对看不见的未来,失去耐心。
李追远又拿出了《秦氏观蚊法》高阶版,递了过去。
柳玉梅神情微怔,虽早已被震惊过,可再次面对相似的情况时,依旧会惊讶。
再翻了一下,确认是全书后,再看看少年眉宇间的疲惫,不免心有慰藉的同时又很是心疼:
“辛苦你了,孩子。”
“奶奶,这是我应该做的。”
“熬夜本就伤身,再熬夜做伤身的事,容易亏损身子。”
“不辛苦的。”
李追远知道,柳玉梅误以为自己昨晚是熬夜写这些。
“不辛苦?怎的,《秦氏观蚊法》更容易?”
“嗯,看过《柳氏望气诀》后,《秦氏观蛟法》也就简单了。”
"......"
柳玉梅捂着嘴笑了出来。
良久,她才平复下来又说道:“我当初就跟那老东西说过,说他老秦家这些东西,粗鄙简陋得很,你看,果然吧。”
李追远笑笑不接话。
“行了,你上去找阿璃吧。”
“好的,奶奶。”
李追远走出书房,上了楼。
刘姨端着果盘进来,见只剩下老太太一个人,不由笑道:“我说,这上课的进度,怎么就越来越快了?"
“我今天心情好,就不掐你这贱皮子了。”
“咋了?您说出来让我也跟着乐呵乐呵。”
柳玉梅将《秦氏观法》递给了刘姨,刘姨翻看扫了一眼,惊讶道:“小远直接就写完了?”
随即,刘姨又补了句:“这可比看咱《柳氏望气诀》快多了。”
“行了,少说瞎话哄我开心,秦柳两家的这两本,本就是分路同源,看通了一家再去看第二家时,必然事半功倍。
他要是先看秦家再看柳家,那也是一样的。
那小子是没说假话,却故意把真话编排一下好让我开心。”
“您瞧瞧,人家这么说您就开心,呵呵呵的笑着,我在屋外切水果时都听到了,可一样的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您就要说道我。
行了,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家生子终究是家生子,再怎么亲,都亲不过亲传门人。”
“有本事,你也给我几天功夫把这两本的感悟再高看一层楼啊?”
“哼,我是没这本事,更没这闲工夫,我拿什么和人家比啊,又是亲传的,搞不好以后还是嫡传。
放过去,家里规矩严时,他这样的身份,我和阿力见了他,可都得叩头行礼称小爷的。”
“什么嫡传不嫡传的,不还早么,就是要提,也得再过个几年才是。”
刘姨故意往柳玉梅身上一靠,轻轻蹭了一下她,边笑边用手抚着老太太的胳膊:
“听听,这话现在说得可真软乎。
您当初瞧不上人家,说招条过江龙当上门女婿,担心会让秦柳两家基业改了姓。
现在人家就算不当这女婿,秦柳两家的家当,不还是他的?”
“好了,休要再皮。等明儿阿力回来,把这本交给他,虽是早已学会了的,但再多深看一层感悟,方方面面的提升也都会有的。”
“还是咱阿力看得清楚,一年前在李叔家时,他就探过小远口风,说介不介意孩子姓。”
柳玉梅竖着耳朵听着。
刘姨却故意打住话头,收拾起茶几,自顾自道:
“行了,我不敢再皮了,真怕惹了老太太您生气动家法教训我。”
“讨打!”
李追远和阿璃来到楼顶露台,各自在藤椅上坐下。
少年一开始还在讲述昨晚发生的事,说着说着,伴随着初晨的阳光覆盖在身,以及每次在女孩身边时都能体会到的特殊心安,他睡着了。
主要是连续几晚都发生了事,睡眠不足外加精力消耗,他的身体本就疲惫着。
阿璃就侧躺在旁边,手撑着下颚,认真注视着熟睡中的少年。
女孩知道,少年心里明明没有情绪,却总是会在她面前表现得极为丰富。
因为她胆小,不敢走出去,所以他就把世界搬到她屋里来。
中途,刘姨手里端着冰饮,走上露台。
似是察觉到少年睡着了,她的脚步一下子变得微不可闻,却又如飘似移般来到藤椅边。
刘姨指了指少年,又指了指下面。
阿璃点点头。
刘姨弯腰伸手,将少年抱起。
李追远察觉到了,睁开眼,看见是刘姨后,就又闭了上眼,他太累了,睡得正香,不想中断。
刘姨将少年抱到二楼,本想将他安顿进客房继续睡。
阿璃却打开自己房间门,看着她。
刘姨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拗不过,还是将少年放到阿璃的床上。
离开前,她还顺手点了一根助眠的熏香。
阿璃拿起自己的薄被,按照在老家时少年的习惯,进行工整地折叠,然后将其盖在少年肚子上。
随后,女孩在书桌边坐下,将一沓黄符纸放在面前,提起毛笔蘸上朱砂金。
笔锋落下,一气呵成。
每画完一张符,女孩就随手一挥,这张画好的符纸就自己飞到墙壁上?起。
女孩一口气画了一墙的符纸。
放下笔,将其抵在砚边时,失去约束且早就不堪重负的毛笔,直接开裂散开。
女孩不以为意,抬头看着墙上的三种符纸。
先一招手,一排符纸落下,叠落于女孩掌心。
再一招手,第二排落下,随后是第三排。
每一叠,女孩都以绳线绑好,然后将三叠符纸,放入少年的书包。
一下子画了这么多符,女孩也感到了疲惫。
她将书桌边的椅子倒转向床,坐上去,双脚踩在床边,双手搭在膝上。
一切,又仿佛回到了从前。
像是在李三江家东屋里那般,她坐在屋内,坐在小板凳上,双脚落于门槛,只是现在,门槛上多了一个陪着她一起晒太阳的熟睡少年。
过去,她最讨厌的事就是睡觉,因为每次一闭眼,那些东西就会立刻蜂拥至她面前,对她进行戏谑、恫吓与诅咒。
每一个,都在诉说当年被某位先人镇压的仇怨,誓要将这一切痛苦让其子孙偿还。
可她身后,那些昔日镇压这些死倒邪祟的先祖牌位,却一个个龟裂,毫无动静,就这么漠视着她一个人,面对外面的一群又一群。
小时候,她见奶奶喜欢对着牌位说话。
她也曾学过,在梦里,对着那些牌位哀求,但回应她的,只有寂寞无声。
后来,她知道了,其实奶奶也清楚,她说的那些话,牌位根本就听不到。
她喜欢收藏男孩用过的东西,因为那上面留有男孩的味道与痕迹,那一件件被填满的收藏箱,是她的底气,是她睡梦中的稻草。
现在,她累了,她疲惫了,她想睡了,然后,她就自然而然地睡着了。
她回到了那座古朴的屋内,外面下着雨,雨幕中,一道道恐怖的阴影正在浮现。
她来了,它们也知道她来了。
女孩站起身,这次,她没坐在屋内板凳上,而是坐在门槛上,半个身子露在屋外,她后背抵着门框,看向门槛另一端。
在心里,想象出他正靠在另一端的样子。
柳玉梅曾不止一次提醒过李追远,走阴太频繁容易失控出问题,会分不清梦与现实。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性,但长辈的经验也不是没有道理。
床上熟睡中的李追远,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眼皮颤了颤。
然后,在阿璃的梦中视角里,男孩就真的出现了,靠在门槛上,继续熟睡。
外面,鬼哭狼嚎。
女孩也闭上了眼。
第一次,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在入睡时,嘴角出现了两颗酒窝。
“我,我,我的眉毛呢,我的睫毛呢?”
林书友对着镜子里光秃无毛的脸,感到无比诧异。
眉毛睫毛这些东西,看似不重要,但当真的失去它们时,整张脸就会显得很怪异。
旁边,刚补好觉的谭文彬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
“阿友,你醒啦?"
“我的脸怎么了,还有点疼。”林书友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和前面眼睛那儿平齐的高度,还缺了一轮头发
“起乩的副作用吧。”
“作为乩童,我怎么不知道起乩的副作用还有这个?”
“你不知道的东西多了,所以才需要多读书学习嘛。”
“真的?”
“废话。”谭文彬看了看病房墙壁上的时钟,“你饿了没有?”
“我吃过了,看你睡得正香就没叫你。”
“还不是为了给你陪床照顾你,你知不知道你多难伺候,昏迷时不停被子还说梦话,睡相太差了,你这样的以后结婚了老婆也要跟你分房睡。”
“对不起......谢谢。”
“说什么谢谢,你我之间用得着说这俩字?”谭文彬拍了拍林书友的肩膀,“来,换俩字。”
“大哥。”
“哈哈哈哈!”
小远喊自己“哥”时,谭文彬毫无感觉,只当自己亲爹给自己另取了个名字叫“谭文彬彬哥”。
但这货喊自己哥,他是真能感到快乐。